“王爷落水受惊,外感风寒,入里化热,又逢暑热渐起,是以身热不解。连日来小人等不眠不休,已经根据症状调整了三次药方,相信很快就会有效果……”
白胡子老医官站在病榻旁,口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时抬起宽袖擦着额上的汗珠。
帘幕外站着另外七八名医士,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六月底,天气闷热,因怕王爷风寒加重,房门窗扇全部关的密不透风,这会儿他们的前襟后背都汗湿透了。
他们身为王府的医官,却连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连日来,王爷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身体反而愈渐虚弱,见到王妃自然战战兢兢。
“王爷近日休息的不好,夜里反复发噩梦。今日,小人在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王爷刚刚服过药,或许要睡到午后。听闻娘娘也落了水,请准小人替您诊脉。”老医官在一旁小心地说。
看不好王爷的病,他总要体现一下自己的作用,若不然岂不要被王妃当成吃闲饭的。
夜瑶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卧榻上昏睡中的孟戌安。
或许是因为安神药的作用,他的表情很平静,睡得也很沉。这才多久没见,他竟然弄成这幅样子——嘴唇干裂,眼眶发青,双颊浮红,气息轻飘凌乱,周身还笼着一团黑煞之气。
“有没有考虑是疫病?”她开口问道。
老医官吓了一跳,连忙说:“王爷虽然高热不解,但并没有其他不妥的症状,并不大像疫病。”
“那便好。”夜瑶点点头。
医者如此笃定,自然错不了。看来剑灵守护及时,外头的小丫头还没能真正对他下手。
“孟戌安——”
她轻唤了一声,半跪在榻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王爷和王妃尚未正式大婚,一直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忽然见此亲昵的情景,老医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以求助的眼神望向掌事嬷嬷。
景蓝姑姑方从震惊中回过神,倒吸了一口冷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老医官见状,赶忙挪开目光,迅速走出内室,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立在一旁的医士们反应极快,唯恐落了后边,一个个忙不跌地跟上医官大人。
“咚——”
扇门被从外面关上,寝殿里只剩下夜瑶和孟戌安。
额头好烫……
他看起来很不妥……
夜瑶紧蹙着眉头,想调动仙灵帮他降温,抬手望见腕上的莲珠手串,才想起自身灵力完全被封,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七哥——”
“七哥!”
她扬声焦急地唤道。
“瑶儿——”
白光一闪,清澜出现在她身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忙着听小丫头诉苦,没跟在妹妹身旁。忽然听到她的呼喊,还以为遇到危险。瞧见她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又看到榻上半死不活的凡人,他这才放下心来。
“哥哥——,他烧的很厉害,你先用水泽气灵替他把高热降下来吧!”夜瑶央求道。
清澜眉头一紧,神情忽然有些古怪。
从小到大,妹妹甚少求他帮忙,这般语气、态度更是前所未有。从前,她一心修仙,生死执念早已斩断,今日竟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个凡人对她来说,一定非比寻常。
低头看了一眼孟戌安,他惊声道:“嚯——,这煞气!荼荼道行不浅呐!”
“荼荼是谁?”夜瑶问。
清澜指了指殿外,“那个小瘟神。”
“问清楚了?她想怎么样?”夜瑶又问。
“那个……哥哥帮理不帮亲,说句公道话——人家小瘟神也不容易,好不容易赶上一桩大功德,却被你这朋友拦了路。闹得不得不杀他!与其让煞气将他慢慢折磨死,你不如劝劝那个剑灵,把荼荼放进来,给他一个痛快。”清澜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你也觉得他该死?只因为想救自己的子民?!”夜瑶的指尖攥得发白。
清澜摊摊手,“不是我觉得,是天命嘛……”
“天命,又是天命!”
夜瑶一下子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妹妹一向好脾气,今日这是怎么了?清澜赶忙飞身追出去。
“瘟神!”站在中庭大树下的石桌前,夜瑶冲着一身火红的小丫头吼道:“立刻收了你的法术,离开这里!别逼我们动手!”
剑灵光芒大盛,凌空一跃,闪到她背后,仿佛在为她助阵。
荼荼身量本来就不高,一下子仿佛又矮了半截,委屈的大眼睛望向清澜,唤了一声“洞庭君——”晶莹的泪花在眼中直打转。
“这位是我小妹,夜瑶。”清澜上前解释道。
“瑶儿,她是夏瘟神使——荼荼。”他介绍的很小心,极力暗示着妹妹,大家都是神族,总要互相给些面子。
“瑶姐姐,你别生气。这都是天命……”荼荼小心地说。
“天命叫你杀他?!”
夜瑶抵到她眼前,眼中映射着红光,“何处来的天命?”
荼荼挺了挺身板,加大了音量道:“三个月前,我收到地府‘死书’,要在沧州布一场瘟疫,掠走七千八百二十三条人命。我的活计不是自己做的,通常要和天灾人祸相连。所以,事先见过河伯,他所要做的是让上三郡河堤决口,淹死三千人。本来一些稳妥,可是偏偏这位渤海王,突发奇想跑来加固河堤!暴雨的雨量早就定了,雨师也无法更改,河伯更不可能毁堤杀人。如果那三千人不能顺利死去,紧随其后的瘟疫我便布不了。唯有杀了渤海王,才能阻止河堤的加固,让一切顺利到来。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人能帮忙,我必须自己想办法。”
“但他阳寿未尽,你这么做是擅杀凡人,有违天规地约!”夜瑶道。
“你看过生死簿?!”清澜惊诧不已。
“他逆天而为,更是天地不容!”
荼荼跳下石桌,一改方才怯生生的神情,展开笑颜道:“瑶姐姐想救他也可以。七月二十,水漫河堤,让原本要死的三千人按时溺死。我自然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再也来打扰这位爱民如子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