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一下子没想起来。
稍动了动脑子才回想起她曾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宛丘客栈,景明珠说过
“我听说你爹曾经出征过西狄。”
关山并不觉得意外他知道这些。
“那你也一定听说过,他还屠了西狄一城。”
季妧没法评判,只能道“是西狄先屠了咱们边境。”
西狄屠杀大周子民在先,便该承受因此带来的结果,即便百姓是无辜的,但铁蹄之下,从来就没有公道可言。惨死的大周子民没有,被屠的西狄子民也没有。
“两国交战,最苦的是天下百姓,尤其是挨近边境的那些,因为最先家破人亡的就是他们。当这种情况发生,他们往往不会去管是谁挑起的战事,只知道是对面的人屠杀了他们的亲人。”
听不到这,季妧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狄娘是西狄人。是专门培养的细作”
“不是细作,就是一普通妇人。祖祖辈辈、嫁人生子都在西狄边陲,然后一夜之间,满城被屠,爹娘夫君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全死了,只有当时在地窖扒菜的她活了下来。”
“所以她就潜入大周,潜入你爹的驻地,伺机复仇”
仇恨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能让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举起屠刀。
“那她给你当乳母,怕也不是巧合。”
“她辗转到了边关,自卖自身时被屠户买下,后来还有了身孕。不过”关山声音沉了沉,“我出生前几天,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
“就为了以乳母的身份进府那、那她怎么知道你们府上就一定会请乳母,要是进不成”
一个母亲,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啊
季妧惊愕到几乎失语。
关山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屠户发现她一直在喝避子汤,多番殴打施暴之后,才有的那个孩子。”
季妧恍然。
狄娘一心相为夫君和死去的儿女报仇,不得已委身屠户,哪里会真的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何况是家暴得来的孽种。
满心仇恨湮灭了母爱的本能,牺牲一个不受欢迎的生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便理所当然了。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泰叔审出来的。”
季妧还是觉得古怪。
“殷氏生产前后,精神和身体一直不好,会不会跟狄娘有关”
不然未免太巧合了些。
关山皱了皱眉“倒是没听泰叔提过这点。”
好吧。
不管是不是提前布局,左右都已经死无对证。
只不知十月怀胎诞下的小生命,又被自己亲手扼杀,狄娘可曾后悔过。
应该是有一点的吧,不然也不会把关山当成亲生儿子。
季妧忽然顿住。
“她认为是你爹屠了她满门,那她复仇,目标应该不止你爹一个吧”
寇安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军中,府里的内眷幼子最容易下手,尤其是她照顾着的关山
想到这,一股后怕袭上季妧心头,让她紧紧抓住了关山。
关山缓缓拍抚着她的背。
“殷氏不愿见我,狄娘想去她住的院子自然也不那么容易,更遑论动手脚。
反倒是父亲,他每次回府必来看我,狄娘那时已经取得了府中上下的信任,我住的那个院子全都由她打理,也包括父亲来看我时的茶点饭食。”
“狄娘给你爹投毒了”
关山的手顿了顿,嗯了一声,而后继续拍抚。
“可我怎么听说寇老将军是战死的”
“药是西狄人研制的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中毒之后会一点点侵蚀人的脏腑,等真正毒发之时已无回天之力。当时边军正与大宛交战,最关键的一战,我爹突然毒发,若非拼尽最后一丝余力做了部署,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个不堪设想城池沦陷,生灵涂炭这远比杀寇安世一个人要狠的多。
“狄娘就从来没想过对你动手”
寇安世死时,关山才一岁半,一年半的时间,她有太多机会除掉一个孩子。
哦,对,若是关山没了,她哪还有理由继续留在府中。
那么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
“许是想过吧。”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盏茶之后,季妧继续开口。
“你爹死后,狄娘就被抓了”
“主将毒发而亡,除了军中,府中也要彻查。没怎么费力就查到了狄娘头上,狄娘没有狡辩,直接认了下来。”
对狄娘而言,虽然没有达到最理想目标,但心中最大的仇敌死了,她的目的也算完成了。
于是她将每一次下药的细节、以及药物毒发的痛苦,细细讲述给殷氏听,大抵也想让殷氏经历一番自己所经的痛苦。
处于丧夫之痛中的殷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恨狄娘欲死,不肯将她交给军中处置,直接在府中设了个刑室。
一直照顾自己的乳母突然不见了,关山自然要找。一岁半的孩子,走路还不稳当,哪里找得到。
殷氏得知后,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将尚是幼童的关山带进了刑室,让他亲眼看着狄娘受刑。
“殷氏让人鞭打狄娘,包了层铁皮的那种鞭子,上面全部都是倒刺,一鞭子下去血迸肉绽,皮都能扯下来一块。
泰叔说,我打小就很少哭闹,那是第一次。而我越哭,殷氏就让人打的越狠。
丫鬟小厮拦着我不让我上前,我回过身,推了殷氏一把,骂她是坏人”
“你你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季妧苍白无力的安慰着,“你并不知道是狄娘害死了你的父亲。”
季妧觉得殷氏疯了。
撇开她与狄娘的仇怨,让一个孩子看那样血腥的场面,就算儿时的记忆很难留存,心理阴影却是不分年龄的。
关山终究是她所出,并不是狄娘的孩子啊。狄娘尚且不忍心动手,殷氏毁起自己的孩子来却没有丝毫的手软。
“那之后呢”季妧又问。
“殷氏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上,受尽酷刑也不曾求饶的狄娘突然就崩溃了,然后殷氏就找到了折磨狄娘的最好办法。”
季妧不敢再往下想。她感觉自己的心被锥子扎穿了一样,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淌。
关山却平静的很。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润,安慰道“别难过,这些都是泰叔说给我听的,其实我无甚印象。我爹,狄娘都没有。”
季妧却无法安慰自己。
“就算你都忘了,可我还是心疼。”
她紧紧抱着关山,声音已然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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