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守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眼睛初睁时还带着一丝茫然, 再一眨眼,便已恢复了极致的冷静。
下一个呼吸间, 他短暂地恢复了一成体力, 右手快如闪电地出手,折下了左手。
多次的逃脱未遂也不是毫无进步, 至少申无守折断肢体的动作变得熟练又精准极了。
——对于肖珵美向猫捉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玩弄心理的游戏, 申无守不仅不动于衷, 甚至还感到不屑。
但这一次他却出乎意料地成功了。
虽然说是出乎意料,可申无守调动灵力向师门求救的动作可丝毫没有耽误。短短瞬间, 便像是做过千百次一样,行云流水地做完了一切。大抵他在被困时,在脑海中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了吧。
当困神锁的封印再次恢复后, 申无守一瞬间有些恍惚。
但很快他心神就恢复了镇定,躺在玄冰之上冷静地恢复体力。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肖珵美没能赶回来, 但这之后肖珵美会有怎样的举动都还是未知。
既然对方的反应不可控制,那么他更该抓紧时间尽可能地恢复自己,积蓄力量以应对对方的攻势。
————
在已经度过的无尽的时间中, 尚云的内心已经强大到不会被外物困扰。这说起来好似寂寥的人生, 她却总是能在身边找到令人欣赏的事物。也许是风景、也许是物品、也许是建筑、也许是人、也许是文化……她能够享受人生的乐趣, 所以无数岁月过后她仍然可以嬉笑怒骂,恣意人生。而那些所谓轮回之苦、分离之悲、独身之痛……任何负面的情绪都完全无法与尚云相联系。
尚云的情感依然如少年般丰沛, 只是长久的阅历让她可以维持比较宽和的心境来。她既然拥有着喜怒哀乐, 这便也意味着她有自己的偏爱和喜好。
尚云很不喜欢看到, 那些本该自由骄傲、在天空下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辉的骄子,却因为其他人的恶意陷入泥淖中,浑身沾满淤泥,荣光不再,如烟火般中道陨落。
这份过于惨烈的悲壮就不在她欣赏范畴内。
所以她为了文中子来到了太熙门。
虽然文中子与她毫无关联,可她却决意要管他的事情。
尚云在门前稍稍站了一会儿,方才伸手推开了门。
只在外等待的这短短的一会儿时间里,文中子的身体就已依靠逸散出的灵力恢复了全身受到的皮外伤。
说到底,肖珵美也不可能敢用灵力在文中子那没有一丝灵力残余堪称是脆弱的身上做什么手脚。
而肖珵美依靠唇齿和手脚弄出的伤痕则在灵力的作用下肉眼可见的消退着。
尚云给了文中子应有的尊重,等他的异状消失后再进去,叫他不至于尊严尽失地将弱势袒露在陌生人前。
“你……”字一落,文中子便没有了下文。
文中子震惊并疑惑于来者为何人,以至于他呼吸下意识停滞了刹那。
文中子这副不淡定的样子,搁在往常却是难以想象的。
尚云手指微动,文中子上方凭空出现一块足够宽大也足够厚重的布料落在文中子身上。
尚云神色平静,给人一种眼前的画面普通得无须在意的感觉。不过说到底,这样子本来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想出去吗?”尚云声音平淡地问道,平淡到甚至有种不是在说疑问句而是在说陈述句的感觉。
事实上,尚云也不需要文中子回答。
文中子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忽然间束缚着他的困神锁的四根铐环就离开了他的身体。猝不及防下,文中子的灵力瞬间汹涌喷出,但文中子仅靠本能也在下一刻就收敛了灵力。
文中子还怔愣着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便听见这个陌生的来人又说道:“你想离开这里吧。那就走吧。”
文中子如今迟钝的反应不过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导致其心神所耗甚大。当灵力在体内自如地运转起来后,在灵力的滋润下,文中子的心神逐渐恢复往日敏锐果断的状态。
“多谢阁下相助。囚禁我的是太熙门涵容峰峰主空冥子。此人有大乘期修为,若欲避开此人的报复,阁下可与在下前往琼云门。我琼云门有掌门常月真人在,不会怕了此人。”
尚云当然看得出来文中子是真心感谢他,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冷淡,但也都是之前的经历在神经方面留下了些微的后遗症。
文中子说话的时候,他通过法术拿出来了一套全新的琼云门的法衣。
法衣有灵,自动贴合上他的身体。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也穿戴整齐了。
文中子用右手拉开身上严密遮挡住躯体的布料,身下属于琼云门的天青色便露了出来。
虽然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又有什么样的目的,但她出现后便给他一席布料,这便足以表达了她的善意。
文中子不是好坏不分的人,虽然这三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让他对外界有了一丝恍惚感,可却也没有撼动他的人格和内心。
有力的肌肉线条被装饰华美的层层衣衫中所遮盖。在衣袖宽大的道袍中,文中子举手投足件都带上如仙人一般优雅庄严、凛然高贵的气度。
文中子面容冷静地撑起身体,以一种快慢适宜的速度身形稳健地坐起身来。他右手执着左手,闭目稍稍缓神。
虽不知空冥子为何还未赶回来,但此处不宜久留。
时态紧急,这手上的问题需等到情势允许的时候再用法决治疗,就连对陌生的来者的恩情他也不便在此地匆匆感谢。
面对文中子离开太熙门前去琼云门的邀请,尚云并没有反对。
尚云站在门口,文中子眨眼间就走到了门前。
“给我一下。”尚云说着的同时拿过了文中子的左手。
尚云将文中子的左手对上左臂,右手环在他的手腕上一握。
眨眼间,尚云就将手收了回来。
文中子的手臂恢复了毫无损伤的模样,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文中子眼球微震,虽心中惊异,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打探尚云治疗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他顾念着空冥子这颗悬在头上的不□□,认真地说过“非常感谢”后,便与尚云离开了这座囚室。
时隔三个月,文中子终于离开了地下。
外界明媚又不过分炽热的阳光和偶尔的几声虫鸟活动的声音,都叫文中子心中涌现出一种令毛孔都舒展开的愉悦感。
文中子不着痕迹地认真地呼吸外界新鲜的充满生气的气息,同时也不忘记警惕周遭的环境。
文中子召唤出封存于丹田中的本命灵剑,不管这里是何处,他决定直接御剑离开。
——如果能逃出太熙门是最好,即使不能逃出太熙门,便要尽可能地拖时间等到常月师兄赶来。
他也有自信,既然并不是毫无防备之下着人算计,他坚持等到常月师兄前来是毫无压力的。
他虽然不知道所站之处是哪里,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涵容峰。空冥子的地盘他可是不敢呆下去,也更是万分不情愿再呆下去了。
文中子邀请尚云一同踏上飞剑,却被尚云拒绝了,听到她说,她自有办法离开这里。
文中子没有强求,他虽然急于离开,但他却有耐心与尚云叮嘱要紧的事情。
尚云微微一笑,点头应下,目送他离开。
文中子毫不意外地在太熙门中就受到了阻拦。这也导致他没有御剑离开太熙门。
————
肖珵美离开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因为景元门被碧霞宫三千修士围困的事情而被太熙门的掌门玄霖唤去商议。但他没能及时赶回申无守身边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因着尚云这么一个来历神秘又疑似是仙界来人的人物而被玄霖留下来商议。
景元门与碧霞宫之事结束后,无论是道陵还是冲应都没有昧下消息不发。相反,他们很快就让弟子将消息分别传给了修真界和修神界的各大门派。
修士的神通广大,传递消息的速度倒是很快,而且身为修真者第二大门派,他们发出的消息也不怕不被别的门派重视。
但这个惊人的消息发酵的速度却仍旧很慢。
毕竟修士们动辄闭关数年数十年,说一句沧海桑田稍微夸张了些,但是一个闭关就会错过很多事情却一点不假。
各个门派的掌门和长老虽然要管理门派的事务不错,但他们也不是就不修炼了。
修神者这种只管自己不管外界的修炼习惯就不说了。修仙者虽然关心天下大势,但也不是事无巨细地事事都管。他们只要天地之间大的趋势维持平衡就好了。说到底,修真者也是一群超脱世俗、隐居于世间的人物。
太熙门这边却是巧了。玄霖许久不曾过问门中的事务,隔了多年终于到了该处理门中事务的规定时间。他一出关便正好得到了景元门和碧霞宫以及尚云的消息。
玄霖本来只是组织长老们召开了定期的会议,稍稍讨论了景元门和碧霞宫的事情。
毕竟两派没有真的发生什么结果,他们也没多做关注。至于日后两派是否结怨、是否会争锋相对,也不在他们关心的范围内。
待其他峰上的长老们离开后,玄霖留下了空冥子。
倒不是什么交情更深之类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空冥子和他都是大乘期的修为而已。
像他们这样大乘期的修士,除非有世界毁灭、天道崩溃这种程度的灾祸发生,他们就是日常厚积薄发,什么都不用做等着飞升上天的了。
所以对于消息后面有涉及到上界的事情,玄霖留下了空冥子稍微谈论了一番。
当肖珵美听到玄霖叫他留下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他的无守要趁这时间挣脱困神锁的封印了。
只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各种手段都用尽了,申无守都没有半点犹豫和害怕。就像山崖上的松柏,饱经雨雪的戕害,却仍然挺拔直指天际。自然的风雨不能让松柏这要,也没有人能让申无守放弃铮铮傲骨。
肖珵美承认,他拿申无守没辙了。
肖珵美和申无守之间已经陷入了僵局。哪怕他拿出更多的手段施展在申无守身上,也解不开当下的瓶颈,无法有半点发展。
他不可能放手让申无守离开,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他就忍不住心如刀绞。可申无守也不会对他屈服,柔也好,刚也好,他智计百出而申无守的心神从未动摇。
便是没有这一次的意外,以后也总会叫申无守等到时机的。
他一方面气恼于申无守的顽强,一方面又喜爱申无守的坚韧。
他原以为他对申无守的爱已经不可能再多了,可却没想到最近他对申无守的爱却又上升了又一截高度。
他的心里无可避免地升起一种骄傲,就类似于:不愧是我爱的男人,他是这般的出彩!
肖珵美想,申无守这样坚定的道心,恐怕数遍修仙者,也都是极令人敬仰的。
只是如果这份坚定不是对着他的那就更好了。
当一股灵力短暂地从涵容峰内爆发出来时,肖珵美虽然心魔一阵骚动,可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地想:申无守果然想办法向琼云门求救了。
肖珵美作为曾经的琼云门弟子,自然也是知道琼云门压箱底的求救灵决的存在。所以不仅申无守能想到折断左手发出这道灵决,而肖珵美对于申无守会怎样做也是猜得分毫不差。
肖珵美认为申无守不会离开,倒不仅是猜到申无守的考量,还出于对困神锁信任。困神锁可不是靠简单地折断肢体就能够逃脱的。
别的不说,难不成被困之人还能折断自己的脖颈吗?
因而当涵容峰下忽然爆发出令人心惊的灵力直冲上天际时,肖珵美顿时从座位上“刷”的站起,震惊地看向涵容峰的方向。
玄霖的话停住,同样也望向了涵容峰所在的位置。他将杯盖盖到左手手执的茶杯上,将茶杯放到了案几上。
前后两道爆发的灵力的差距,就如同颤抖着随时可能会熄灭的烛火与高悬在天空的皓月一样,前者只有像用心关注着涵容峰的人才不会错过那注短暂又微弱的灵力波动,而后者则是明显到只要有一定修为的人就能发现。
玄霖不紧不慢地从座位上起身,皱眉道:“文中子?他为何会在太熙门中?”
玄霖又问肖珵美:“空冥子,那与你有关系吗?”
如果是其他非八大门派的掌门或者长老,玄霖不可能仅靠灵力的波动就能认出身份,但八大门派的长老玄霖倒还算是熟悉的。
肖珵美没有回答玄霖的问题。
下一刻肖珵美就消失在了室内,留下一团杂乱的灵力在室内爆散开来。
玄霖挥挥衣袖吹散了这股灵力。
看到肖珵美如此急切地离开,玄霖又望向涵容峰,眉头皱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