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的胸口处蓦地抽痛了一下,俯身在他额头上蹭了蹭,喘息着安慰道:“你乃天子,除了老天爷,谁敢收你?”
夏治急剧起伏的胸膛慢慢恢复平静,灼热的视线凝聚在林放身上。林放摸了摸他的眼皮,叹着气抓起一旁的衣裳胡乱披上,低头时才发现身上沾染了血迹,他头皮发麻,立刻抬起夏治一条腿,看到那处的血迹时,又急又气,一时间恨不得狠狠揍夏治一拳,却又舍不得下手。
林放黑着脸就要下床,夏治赶紧抓住他的手腕:“别叫太医。”
林放拧眉:“你受伤了。”
“我知道,别叫太医。”夏治无动于衷道,“那边盒子里有药膏,擦上以后过两日就好了。”
林放绷着脸拿来药瓶,替夏治上药的时候,心底那股怒火几乎绷不住,特别想让他彻底疼一次,叫他永远记住这个教训,只是……他咬了咬牙,到底狠不下心。
夏治上了药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林放坐在他身侧,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不由得沉沉地出了口气。青禾的事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夏治还会担忧到发疯,可惜派出去那么多人,竟然连丁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出来,不得不说,丞相府的消息真是滴水不漏。
派去地牢移送林丞相的禁军已去多时,却依旧未归,林放心中忽的涌出一丝担忧。地牢距皇宫不远,本不该如此费时才对。
林放身披大氅,在殿门前来回踱步。殿外风紧,刮在脸上有些轻微的刺痛感,可若回殿内呆着,又放心不下。
福秀轻手轻脚凑过来,小声问道:“世子可要喝茶?”
林放好笑地摆摆手,如今诸事缠身,烦都烦不过来,哪有心思喝茶。
福秀却斟了茶端过来,低声道:“天寒地冻的,世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若是冻坏了,皇上该心疼了。”
林放心中一暖,抬起的手便顿住,将茶接了过来,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你倒是机灵。”
福秀道:“那是皇上□□的好。”
不远处,负责调查雍庆宫周围人员踪迹的禁军正朝这边赶过来,林放立刻将杯子递回给福秀,抬脚迎了过去:“如何?”
禁军道:“昨日夜里,在殿外值守的一名侍卫换防后便失去消息,遍寻皇宫也不见踪影,属下已派人往宫外搜寻此人下落,尚无消息。”
林放眉头紧锁,深觉不妙。
若此人一直值守在雍庆宫殿外,那么夏治在殿内有个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落入此人耳中。昨日夜间人不见了,今日皇后便来提醒夏治小心为上,这若是巧合,只怕也巧合的太过了。说不定这人早已与林丞相接触,将夏治的情况泄露出去!
越想越觉得心绪不宁,林放喝问道:“地牢那边情况如何?为何人到现在还没押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派去地牢的禁军守卫匆匆而来,看那慌张的神色和衣袖上明显的剑痕,分明是出了差池。
守卫道:“世子,人丢了!”
林放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守卫回道:“我等押着人出了地牢,半路上突然杀出一路人马,强行将人劫走。属下已命人追踪,只是……跟丢了……”
林放仓皇间后退一步,险些站立不稳。林丞相若被人劫走,那便犹如鱼入深海,以他在京中多年盘旋所打下的根基,想要再抓住他,难如登天。
“来人!”林放大喝一声,正要亲自率人搜寻林丞相的下落,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声音短促而高亢,眨眼间便平息了。
“不好!”林放手脚发寒,扭头便冲入殿内,只见夏治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汩汩滚落,两条手臂搭在被子外面,指骨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皇上!”林放慌忙跪倒在地,一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夏治却毫无知觉。指尖探上他的手腕,脉搏急速跳动,快得令人不知如何是好,林放惊恐道,“传太医!太医!派人去请白大先生,快!”
一时间殿内乱作一团,太医快速赶了过来,林放赶忙起身,两腿突的打颤,猛地栽回地面,膝盖磕在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咚”的声响。
“世子!”福秀连忙搀住他,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空出位置让太医替皇上把脉。
林放茫然地盯着床榻的位置,双目无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不停打着哆嗦。方才号的那一次脉,叫他遍体生寒——如此急促的脉搏声,如同擂鼓,急促的鼓点过后,便会是突然的死寂。
果不其然——
太医惶恐道:“皇……皇上的脉搏……停了……”
林放眼前一黑,身体前仰,直接栽倒在地。
丞相府。
安静沉闷了数日的丞相府突然迎来了一批人,护院正要喝问来者何人,突然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正要跪倒行李,林丞相已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进入书房,拧动机关,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一侧的墙壁便开始转动,墙后露出一方新的天地。
林丞相拾级而下,越往下走便越能清晰地听清下面的动静,那个抓来的小子正在嚎叫,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念着“阿弥陀佛”的声音。
地下是一间小型的密室,里头点着巨大的火烛,一人手持长鞭站在青禾身侧,面目凶残地望着他。
林丞相朝被锁在一旁的通明大师行了一礼:“大师,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通明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唯有手中佛珠转的飞快。
属下低声道:“大师什么都不肯说。”
林丞相并不在意,转而望着青禾:“方才他在说些什么?”
“丞相,”属下道,“这小子胡言乱语,说他与当今皇上……性命相关,乃是一体……”
“我没有胡说……”青禾重重地咳嗽一声,血水从他口中流了出来,呼吸间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仿佛随时可能咽气。他的目光已经涣散,从背后到前胸布满了鞭痕,有些鞭痕已经结痂剥落,在那灰白色的皮肤上又添了新的伤口,露出鲜红的皮肉。
青禾两眼无神地盯着虚空,脸上露出悲凉的笑意,喃喃道:“他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了……我在这里生不如死,他们却在逍遥快活,哈哈哈哈……林放,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的命不重要,那夏治的呢?”
诡异的笑容爬上脸颊,青禾失声叫道:“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吧……只要我死了,小皇帝就会死……他就活不成了哈哈……”他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拱手让给他人,绝不!
“住口!”属下见他还要胡说八道,慌忙呵斥。
林丞相眯着眼睛盯着这个小子细瞧,心中已经信了二三分,再有先前宫内传来的消息,不得不叫他信了七八分。
“大师,”林丞相摸着胡子问道,“这世间可有怪力乱神之事?”
通明不答。
林丞相笑道:“是老夫糊涂了,大师信的是佛祖,想来是相信这世间自有神明的。既如此,老夫便也信这一回。既然他一心求死,便成全了他。”
林丞相一声令下,下属立马抽剑,毫不犹豫地朝青禾胸口刺去。一声闷哼从他口中传出,他的身体陡然僵住,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其他反应。双目中愤恨的光芒渐渐消散,只余下空洞的眼神。
“走!”
林丞相沉声一喝,下属立刻打开了地下的铁门,门一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便显露在眼前。也不知这条通道是何时挖掘的,里头漆黑无比,远远地却能听见空旷的声音,想来极长极深。
下属拿起火把先行于前,林丞相紧随其后。入得通道,林丞相转头看了眼通明大师,这人依旧转动着佛珠,对他们的行动漠不关心。
林丞相道:“大师真乃出家人,阿弥陀佛。”
跟在林丞相身后的人“哐啷”地将铁门合上,又用先前备好的石块封死,里头的人若想追来,比登天还难。
密室内一片死寂,通明大师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终于,“啪嗒”一声,佛珠洒落一地,有些甚至滚到了青禾身下的血水中。
通明手脚并用,从蒲团上爬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贫僧了。”
青禾两手高举,被绳索吊起,那把长剑还插在他胸口处,剑身与身体接触的部位流出一圈血迹。通明费力地将绳索解开,把他摆放到地上,他的身体还是热的,只是人已经没有任何意识,眼神已经涣散开来。
“阿弥陀佛,”通明合了合手掌,“小施主,你可别怪我,我本想救你,可你一心求死,才落得如此下场。既如此,便便宜了另一位施主了。你若地下有灵,切记冤有头债有主,找该索命的人报仇去,与贫僧无关。”
通明咬牙,两手握住剑柄奋力一拔,微末的血水从伤口涌了出来。
雍庆宫内。
“世子!”福秀惊呼一声,赶忙去扶林放。
林放这一摔,刚好摔到了额头,福秀匆忙将他扶起时已经晚了,他右侧额头上直接蹭掉了一层皮,看起来触目惊心。福秀吓得快要哭出来,林世子破了相,回头皇上肯定要拿他是问。
白大先生进殿时,正好听到福秀的惊呼声,看到徒儿那流血的额头,他心神一紧,却无暇顾及,随手揪住离自己最近的太医的衣襟,直接扔了过去:“快替他看看!”
太医重重摔在地上,慌忙爬起来,替林放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白大先生几步奔到龙床前,心中重重叹了口气,若是今日无法将小皇帝从奈何桥上拉回来,他那个徒弟额头上不管是多重的伤,医好了也没用。
白大先生一把抓住夏治的手腕,胸口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憋死过去。夏治的脉搏几乎感知不到,手腕处已经有些僵硬,分明就是……
他骇然地看了眼身后跪了一地,正在瑟瑟发抖的太医,又看向脸色灰败的坐在一旁的徒儿,若不是有林放坐镇,只怕这些太医已经要哭丧起来。可是林放就在此处,若是得知夏治已经咽气,只怕他……
“先生,”身后传来林放的声音,“皇上如何了?”
跪了满地的太医顿时打了个哆嗦,就连正替林放处理伤口的太医都手抖了起来,指尖不小心蹭在伤口上,太医正要请罪,却发现林世子的目光一直牢牢盯在龙床上,对自己脑门上的疼痛反而毫无反应。
“皇上……皇上脉象古怪,为师也是见所未见。”白大先生用力扯了一把胡子,眉头一拧,狠了狠心,将那股心虚压下去,愁眉苦脸道,“此脉象难得一见,老夫还需与众位太医商议一番,才能做定夺。”
白大先生揪了几个胡子花白的太医出来,几人围成一团,就皇上的情形讨论起来。
林放倏地放松神经,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浊气缓缓吐了出来。果然,他是关心则乱,夏治突然昏迷,想来是因为青禾又受了酷刑,照往常惯例,不多时便会醒来,怎么可能危及性命?
林放往椅子上一靠:“那便有劳诸位了。”
太医诺诺应是,竟不敢抬头看林放的眼睛。
林放闭着眼揉了揉眉心,耳边听着太医的窃窃私语声,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白大先生痴迷医术,遇到疑难杂症会异常兴奋,今日却冷静地过了头,反而有点不寻常。
林放蓦地睁开眼睛,眼瞅着围做一团的几个太医,越发怀疑。这几人神色惶然,分明不是在商议夏治的事情,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林放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太医,起身大步朝床前走去。
白大先生时刻留意着林放,陡然见他走过来,心脏顿时拎了起来,皱眉道:“你额头有伤,过来添什么乱?”
林放沉声道:“我担心皇上,不敢远离半步。”说着便伸手朝夏治的手腕探了过去。
白大先生匆忙拦住他的手臂,不悦地呵斥道:“你不信为师的医术?”
“先生!”林放声音一冷,“我自然信得过先生的医术,可惜,我怕先生一心为我着想,反而不敢告知实情。”林放一掌按在他肩膀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夏治的手腕,触手冰冷而僵硬的感觉顿时让他如遭雷击,指尖无意识地哆嗦起来,心脏直朝深谷中坠去。
“放儿!”白大先生大感不妙,赶忙扣住他腕间,便觉他脉搏急促,脖颈处青筋必现,隐隐有暴亡之相。
“糊涂!”白大先生沉声一喝,手捏银针,直接朝他脖颈后面重重刺去,林放的身体急剧抽搐了几下,随即眼神一暗,按在白大先生肩膀上的手臂便失了力道。
白大先生将人往榻上一扔,气急败坏道:“你个不孝的东西,为了个……为了别人,便要弃为师而去?”
“先生……”林放的喉咙间发出细小的沙哑声,两眼恳求地望着白大先生,“先生放了我吧。”
“放了你让你自寻短见?”白大先生急躁地踱了两步,望着床上脸色灰败的人,长叹一声,“放儿,事已至此,不如派人去请太后与……”
“先生,”林放急忙道,“我保证不会乱来,先生先放了我。”
他脸上激动的神色慢慢平复下来,殷殷的目光落在白大先生脸上,白大先生心生不忍,犹豫片刻,再次给他扎了一针。林放缓缓吐出一口气,快速起身命令道:“来人,送各位太医回太医院,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个字,格杀勿论!”
诸位太医更是人心惶惶,满面惊恐,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世子,皇上已经……”
“已经什么?”林放冷冰冰的目光从众位太医身上扫过,厉声道,“林丞相谋逆作乱,皇上忧心如焚,忧劳成疾,众位太医医术不精便也罢了,若再传出半句流言,便提头来见!”
一声严令,顿时让众太医惶惶不可终日,匆匆跟在禁军身后离开。
熙熙攘攘的大殿顿时空旷起来,林放身上的气势蓦地泄了下去,声音沉得发苦:“委屈先生在宫内多留几日。”
白大先生望着床上早已没了动静的小皇帝,心中焦虑,苦劝道:“放儿,小皇帝已经这样,根本无力回天,你瞒得住一时,又岂能瞒得了一世?就算太医不说,旁人难道不会胡乱猜测?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都道你是那个谋害皇上的人,你何苦来哉?”
“先生……”林放固执地摇了摇头,“上一次夏治昏迷多日,人人都说无药可救,可是通明大师一来,他立刻就醒转过来。大师曾言,夏治受命于天,乃是……”
“林放,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白大先生指着龙床上的人,“你将小皇帝放在此处,不让他入殓,天长日久如何是好?”
一国之君突然驾崩,此事需得立刻只会太后、皇后并朝中一干重臣,林放却严守消息,在外人眼中,这分明是存了不臣之心!哪日此事暴露,他必将成为天下人攻讦的对象。可惜这小子冥顽不灵,一句劝也听不进去!
白大先生道:“你说通明大师能救他,那为师便问你,通明人呢?”
林放眼神一暗:“被丞相府的人劫走了。”
“丞相府的人既已知道夏治的秘密,又怎会轻易放过通明大师?大师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救小皇帝?”
白大先生一番追问,叫林放无言以对,呐呐地站在一旁无话可说。
“放儿……”
“先生且先回府去吧。”
“你要作甚?”
“先生请回。”林放道,“来人,送先生出宫。”
白大先生气愤道:“方才可是你让老夫在宫内多留几日。”
“不必了,通明大师不在,先生留下来也于事无补,反而令人平生猜疑,得不偿失。”林放冷着脸便开始轰人,白大先生十分恼火,这小子分明是嫌他留在这里碍手碍脚,忙不迭要将他轰走。
白大先生一走,林放“砰”一声关上殿门,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身体靠在门板上,软弱无力地滑了下来,直到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方才止住下滑的势头。
林放呆滞地望着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的人,胸口与四肢皆一片冰冷。在白大先生面前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唯一骗不了的那个人却是自己。
林放从地上爬起来,缓步朝夏治走去,短短几步路却显得如此漫长,不敢靠近,又不得不靠近。抓住夏治的手掌时,他根本不敢去探他的脉搏。再也无法搏动的位置令他心如死灰,不知该何去何从。
林放将夏治的手掌紧紧贴在脸上,已经分不清楚究竟谁的身体更冷一些。正闭着眼睛难耐地呼吸,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待林放喝问,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何人放肆?”林放倏地质问道。
林晴眉疾步而来,眉头紧蹙,身后跟着的人正是白大先生。白大先生在林放的目光逼视下,心虚地低下了头。
林晴眉冷声道:“雍庆宫内的事本宫已有所耳闻,此事关乎天下安危,世子秘而不宣,岂非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林放道:“只需找到通明大师,夏治必定有救!”
白大先生痛心地摇头:“糊涂啊你!”
林晴眉却道:“此人身在何处?”
白大先生惊讶:“皇后娘娘……”
“先生不必多言。”林晴眉道,“世子既如此笃定,本宫便成全他。”
林放道:“大师被丞相府的人劫走,该找的地方我都已命人查探过,至今没有下落。”
林晴眉道:“丞相府呢?”
林放摇头:“不曾。”
“好,本宫即刻命人前往……”
“慢着!”白大先生忽然打断林晴眉的话,匆忙将夏治的手臂从林放手中抽出来,并指搭上他的脉搏。
林放惊道:“先生!”
顺着白大先生的视线,他的目光落到夏治身上,眼眶蓦地红了起来。
丞相府。
林丞相匆忙回府时,有眼尖的下人看到了,然而丞相进了书房,一连几日都没有看到人影出来。府中下人这才慌了,尚未来得及派人问询,就听闻林丞相不知何时已经逃往西南方,率叛军造反,与朝廷派去的将军打了起来。
丞相府顿时乱了套,身为府中奴仆,丞相谋逆必定牵连众人,一时间下人将府中金银细软搜刮一空,四处逃窜。
密室内。
通明大师饥渴交加,眼睛泛白,半死不活地靠在密室与书房交界处的墙壁上。这几日任他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他出去。他寻遍密室,却没找到出去的机关,反而耗尽力气,饿成了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艰难地舔着干巴巴的嘴唇,他连念佛号的力气都没了,再这么熬下去,只怕他就要去西天见佛祖了。
就在他以为要命绝于此时,陡然听到身后一阵巨大的声响,随即背后那面墙便开始转头,他一时不察朝后倒去,直接翻了个圆润的跟头,“哎呦”抱着脑袋睁开眼时,眼前是十数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通明大师?”熟悉的声音响起,通明看到林放的刹那间,立刻喜极而泣,沙哑着嗓子呜咽道:“林世子,贫僧等你等的好苦啊——”
林放讪讪点头,催促道:“快,送大师入宫!”
禁军不敢怠慢,左右架起通明大师便疾步而去,通明哀嚎:“贫僧多日不曾进食,世子……”
林放看了眼漆黑的密室通道,余下的人随他一同进入。
沿着通道往下走得越深,鼻息间嗅到的血腥气便越重,及至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看到密室中的情形时,林放心头狂跳,一股诡异而又森冷的气息将他团团包裹。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铁骨铮铮的禁军男儿,然而望着这一幕,却都心有余悸。
青禾两眼睁得圆圆的,仿佛死不瞑目,眼神早已失去光彩,却异常渗人。他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胸口的位置被人剖开,露出狰狞的窟窿,血迹从他的身体蔓延到漆黑的地面,干涸成猩红的颜色,在他身体旁边,是用血迹画出来的奇怪纹路,似乎是什么法术,亦或者是符文。
会在密室里做出此等行径的,除了通明大师,不作他想。
林放头皮发麻,沉声道:“将尸体抬出去,好好安葬。”
林放回到雍庆宫时,通明大师正坐于桌前胡吃海塞,一手抓着猪蹄,一手举着烧鹅,吃的满嘴流油。白大先生纳罕地望着他:“大师不是出家人么?”
通明道:“和尚我今日破戒,明日便向佛祖请罪。我佛慈悲,必不忍看我忍饥挨饿。”
白大先生赞叹道:“大师高见。”
通明:“那是。”
林放:“……”
待通明吃饱喝足,林放急忙问道:“大师,皇上昏迷多日不醒,不知是何缘故?”
通明将手里的骨头往盘里一扔,眉毛直跳:“若不是皇上昏迷不醒,世子可还记得要去寻贫僧?”
林放微滞,讪讪笑了出声。当日皇后本要派人去丞相府搜查通明的下落,不料夏治早已冰冷的躯体中突然传来了心脏跳动的声音,望着他缓缓起伏的胸膛,林放瞬间眼眶发热,早已将他人抛之脑后,哪里还顾得上寻人的事。此时被通明大师追问,他不由得告罪道:“先前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大师若是没吃好,往后山珍海味,任大师享用。”
“那倒不必,”通明打了个烧鹅味的嗝,“连日破戒,佛祖便要怪罪了。”
通明剔了剔牙缝:“青禾施主身死,贫僧便做主将他体内那一魂还给原主,自此以后,皇上三魂七魄俱在,当神思清明,身康体健。如今昏迷不醒,乃是因那一魂离体日久,需要一些时日,与身体契合后方能醒来。以贫僧挨饿的时辰来算,再过两个时辰,皇上便可醒来。”
通明大师不阴不阳地挤兑了林放一番,林放丝毫不放在心上,眼巴巴地奔到夏治身边守着,算着时辰等他醒来。
通明被这一幕酸的牙疼,轻轻咳了一声,挪到林放身旁,贼眉鼠眼地朝四周看了眼,紧紧捂住耳朵,小声嘀咕道:“世子方才说山珍海味任我享用,可还作数?”
林放:“作数。”
通明道:“那好,我要那个做烧鹅的御厨。”
林放:“……大师不怕破戒?”
通明:“阿弥陀佛,佛祖在我心中,如今他什么也听不见。”
林放:“……”
通明来时坐在马车上,沿途颠簸,还被人半道劫走,回去时由禁军护送,浩浩荡荡地回寒光寺,还带了两排十二个御厨,全是林放大手一挥赏给他的,美其名曰让他们跟着通明大师在寒光寺布施,为皇上祈福。
夏治一连几日不上朝,朝廷与后宫皆是流言四起,加上林丞相突然从西南方发兵,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更是叫人疑窦丛生。
太后听信谣言,认定林放挟持皇上图谋不轨,兴冲冲地便要闯入雍庆宫兴师问罪,正巧遇见林晴眉带着两个孩子前来,被她直接挡在门外,半步不得踏入。
林晴眉让宫人将孩子抱入殿内,拦住了太后的去路,低声劝道:“父亲冠冕堂皇,打着为林氏一族着想的名号,却兴兵北上,置一族安危于不顾。姑母若还自认是林家的人,便当安抚族人,万万不可于此时行谋逆之事,否则君王一怒,我林氏必定血流成河,一朝覆灭。”
太后狐疑道:“小皇帝当真无碍?”
林晴眉冷笑一声:“夏治若出事,我早已让自己的骨肉登上皇位,又何必与他虚与委蛇?”
太后惊诧:“那夏治他是……”
林晴眉沉着脸色点头:“他是故布迷阵,想让心怀不轨的人自己跳出来,可惜父亲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便跳进了他的陷阱里。姑母,”林晴眉紧紧握住太后的手腕,“为我林氏一族百年基业着想,姑母千万要安抚住族内长老,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遭受灭顶之灾!”
千言万语也比不上一句“让自己的骨肉登上皇位”,太后不疑有他,慌张地看了眼雍庆宫紧闭的大门,心底发颤。先前听闻小皇帝出事,她早已联络族中长老,意图与林丞相里应外合,如今得知真相,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哀……哀家明了,这就去知会族老一声。”
太后满身冷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林晴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良久,这才转身入殿。
殿内。
林放已经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夏治的脉搏依旧微弱,半点没有醒转的迹象。
夏昭与夏从乖巧地趴在床沿上,夏昭抬头看一眼林放严肃的神情,夏从便也看一眼,夏昭扭头盯着他父皇的脸庞,夏从便也跟着扭头。
林放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手掌贴着夏昭的头发揉了揉:“叫阿父。”
夏昭望着夏治,朗声道:“阿父!”
夏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这两人,手脚并用爬到林放脚边,伸直脖子眼巴巴地盯着他。
林放不解,低声问道:“小东西要干什么?”
林晴眉入殿瞧见这一幕,笑道:“他是要你摸他头发。”
林放一脸不解,抬手试探着在他脑门上摸了摸,夏从立刻眉开眼笑,张大嘴巴叫道:“阿……噗……”
林放:“……”
夏从兀自咯咯笑了起来,攀着床沿要往上爬,可惜小短腿够不着,吭哧吭哧就是爬不上去,半个身子悬在床沿上,嘴里嗷嗷叫着。
夏昭走到他身旁,用力推着他的屁股,将人掀了上去。
夏从翻了个跟头,懵懵地爬起来,脚底不稳,一屁股摔在夏治肚子上。
“小心!”林放惊呼一声,慌忙将孩子挪到一旁。
“嗯——”一声闷哼从昏睡的人口中传了出来,林放身体僵住,刹那间头脑发懵,不知作何反应。
夏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一个圆溜溜的脑袋立在自己眼前,兴奋地叫道:“阿……噗……”喷了他一脸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