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太深,一场秋雨过后,夜空中无星无月,来人的脸隐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楚,夏治却觉得,此人一定是林放。
骏马疾驰到马车旁,看清马背上的人,夏治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然而笑意还没传到眼角,便意识到情况不对,皱眉道:“你不在府中安心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林放单腿在马背上一蹬,抓住马车边缘的桅杆便爬了上来。那匹马倒是有灵性,紧紧跟在马车后头,仿佛认得出它家主子就在前面。
福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放,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笼着袖子从车厢里灰溜溜地爬出来,跑到前头跟赶车的侍卫坐到一起。
林放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掐指一算,如今也算隔了两日,实在想念,索性打马而来,一解相思之苦。”
夏治心底一阵恶寒,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实在被他恶心地不行,唬着脸道:“再不老实,就给朕滚回去。”
林放眯了眯眼睛,打起一旁的帘子看了眼马车外跟随的侍卫,俱是杨振廷身边惯用的人,也算熟识,这才放下心来。
夏治见他举止怪异,不由奇道:“有要事相商?”
林放往他跟前凑了凑,长臂一伸便要将人往怀里揽,却被夏治躲了过去。夏治戒备地望着他,压低声音道:“外头可都是侍卫,你若敢乱来,朕必要治你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林放失笑,万万没料到夏治如今竟然畏他如猛虎,低声笑道:“臣岂敢胡来,实在是担心皇上。”他眉眼低垂,望着夏治的腰侧,后者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试探着朝他靠过来,便被一把拽了过去,跌坐在他怀里。
一只冰凉的手摸到了腰间,夏治正要挣扎,却发现他只是在替他捏着酸疼的肌肉,这才松了口气,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低声问道:“你此番出来,白大先生可知情?”
林放睁眼说瞎话:“先生若不点头,我哪里出得了侯府大门?”
夏治信以为真,悬挂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略显激动道:“如此说来,你身体大好了?”他偏头看了眼身后,但见林放目光幽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脖颈的位置,登时头皮发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自己找补道,“有白大先生在,想来不会出岔子。”
手指状似随意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挡住林放肆无忌惮的视线。
林放干咳一声,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替他捏着腰间,略微低头凑到他耳边,敏锐到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身体瞬间绷紧。林放有些想笑,又忍住了,紧贴着他的耳垂低语道:“少狩山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夏治脑子转的慢,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说营帐被人动了手脚的事。说来也是命中注定,偏巧那夜喝醉了酒,与他一夜荒唐,否则这条命可能就要交代在那里。如此说来,林放可算得上是他的护身符了。
夏治道:“没抓到人,亦无铁证,告诉你也不过是多个人烦扰,并无益处。如今你养好伤才是头等大事,其他诸事,朕已交由杨振廷办理,你大可安心。”
话到此处,夏治突然明白过来:“你突然追过来,是担心有人会对朕不利?”
林放不答,却已经算是默认。一时间,夏治心里沉甸甸的,本想调侃他一句杞人忧天,话到了嘴边又舍不得说出来,仿佛平白就坏了气氛。
林放道:“京城之中,尚且无人敢如此,只是他们不敢对皇上动手,却未必不敢对别人痛下杀手。”
夏治瞬间反应过来,神色便有些不善,冷哼道:“你是担心青禾?”
“臣是担心皇上。”林放将他的指尖攒进掌心,轻轻握了握,“可青禾的事并非密不透风,若叫有心人察觉,岂非凶险异常?”
“所以朕已命专人看管,怎会出纰漏?”
夏治话中几乎带了呛声,林放无奈,以这两人间的芥蒂,他若再问下去,保不齐夏治立刻跟他翻脸。方才就惹了他不高兴,这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顺着他比较安全。
林放一路将夏治送回皇宫,便火速回府,下令道:“青禾是宫里人押走的,难道府内就无一人知情,给我挨个盘问,总有人看到他们去了哪里。”
林丞相身居高位,整个大雍朝已经没有谁能让他忌惮,他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向来甚少与后宫来往的他,近日却又入了宫,先是去拜见了他的妹妹,可惜在太后宫里碰到了太子,心里头不舒坦,转头去了皇后宫里,见到自己的亲外孙,总算缓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这外孙已经无缘皇位,反而成了乱臣贼子的继子,当真叫人恼火。
皇后问道:“父亲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丞相道:“我看你对这孩子还算上心,当日为何要将他……”
“父亲,”皇后平静地打断他的话,示意乳娘将孩子抱下去,沉声道,“此事早有定论,您又何必耿耿于怀?”
林丞相很是不满,然而又无可奈何,转而道:“近日小皇帝可有何动作?”
皇后的神情陡然凌厉,目光犀利地望着她的父亲,似笑非笑道:“皇上的行踪岂能泄漏?”
“晴眉!”林丞相眉毛一跳,不悦地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冷声道,“我可是你的父亲,你便如此同我说话?”
“是,”皇后微一欠身,浅笑道,“父亲教训的是,女儿正有一要事与父亲商议。”
“你说。”
“女儿打算开设女学,凡闺阁中愿意读书习字的女儿家,皆可入学,不必拘泥于女工妇德。此事只怕反对者众多,还望父亲倒是能站在我这一边,助我一臂之力。”
林丞相额头上青筋直跳,勃然大怒:“简直荒谬!”
皇后沉默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林丞相:“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身为皇后,将皇位拱手让与他人,如今又闹着开什么‘女学’,为父当年对你的教导你都忘了?”
“正因为女儿不敢忘,才深知女子无才,只能任人欺凌。”
“混账!”林丞相怒不可遏。
“你才是混账,”皇后冷声笑道,“天下间敢于本宫如此说话者,独你一人。丞相既与本宫政见不一,请回吧。”
自那日林放提醒过后,夏治越发小心,雍庆宫外一时间多了好几拨巡视的御林军,只可惜少狩山一事无处可查,只能就此罢手。其实他心中有过怀疑的对象,只是林丞相这只老狐狸,完全滴水不漏,杨振廷派人跟踪了一段时间,一无所获,反而有可能被他察觉,只能作罢。
不过这几日上朝,夏治明显感觉到,林丞相话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他悄悄找林放打听过,可惜也没有定论。
下朝的时候,夏治偷偷给林放使了个眼色,林放轻笑着点了点头,夏治立刻兴奋起来,急匆匆地要回雍庆宫,福秀却拦住了他,回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派人请皇上去御花园,说是有要事相商。”
夏治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恨不得长着膀子飞回去见林放,可是皇后派人的宫女就站在不远处,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一个小姑娘久等,只能悻悻地跟着她走了。
转眼又快到中秋家宴的时候,记得去年中秋,他与林放一举拿下了夏起,整个局势算是向他倾斜过来,没想到一晃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也未免走得太快了点。
御花园里摆满了秋菊,菊花怒放,娇艳欲滴,夏治却没眼细看,总觉得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皇上……”皇后拔高声调提醒道,“皇上以为如何?”
“啊?”夏治拉回思绪,将目光从菊花上移开,“皇后方才说什么?”
皇后轻笑,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菊花丛中玩闹的妃嫔,意有所指道:“美人如花,可惜娇花虽好,却比不过皇上宫里那位。”
夏治心头一梗,分外憋屈。
不过就是多看了几眼菊花,怎么在皇后嘴里就变了味道?他不是色鬼啊,又没有盯着那些妃嫔看个不停——可惜连个解释的地儿都没有。
皇后道:“姐妹们宫中寂寞,臣妾便派人去宫外采买了一些话本诗书,打发时间。”
夏治点头:“如此甚好,如此便辛苦皇后了。”
由皇后带着她们看书练字,没事磕磕瓜子聊聊天,也挺好的,总比她们闲着没事干整天撕逼来得强。
夏治毫不犹豫便称赞起来,倒是叫林晴眉些许意外,同时也让她将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小心试探道:“臣妾有意开办‘女学’,叫天下女子皆能读书习字,不知皇上有何看法?”
夏治蓦地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惊讶地望着身边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她这么大胆的想法,简直是古代的女权先行者。
夏治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妹子,该不会也是穿过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