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去,‘花’恨柳实际上是得了不少好处,虽说是当“先生”、“养父”这些不过是虚名,可是知道实情的人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是“虚”,更何况‘花’恨柳要争的又不是这一个“虚”字,他更在意的是这其中的“实”。
何处是“实”?与自己的骨‘肉’长久相见,这便是“实”;让雨晴免受“思子之苦”这也是实,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保护,‘花’恨柳相信无论将来会遇上什么样的困难,都绝不会再重蹈那时覆辙。
他要保护谁,自此之后说到必然做到。
不过,这件事情便只对‘花’恨柳有利吗?当然不是,以越国国母的眼光和经验来看,自己所提的条件对于‘花’恨柳来说未免过于优渥,而同时遭受伤害的或许还要包括金正阳在内——这一点便是她自己也绝不否认。
“你只以为我是在一味地妥协么?”见‘花’恨柳离开,书房中的两人静立,久久不听金正阳说话,越国国母才轻叹一口气开口问道。
“母后这样做◇,m.自然有其深意……”金正阳眉头微皱,却仍然客气地向他的这位母亲躬身说道:“只是……”
“如何?”对于金正阳脸上的不悦神‘色’,越国国母虽然看在眼里,可并不在意,一段时间以来,他们母子二人早已习惯了如此,这关系说不上好,但是与完全割裂相比,却也要显得熟络许多。
“只是尚不明白为何如此罢了。”金正阳抬头,盯着越国国母的脸说道。
“你这处事的方法到底是不如雨晴来得更灵活些……”轻轻摇头,她脸上略带愁‘色’,自嘲道:“你们二人虽然都是我所生,可是雨晴的脾气随先王,你这脾气随我,倒也是……”
“本君的脾气就是本君的喜好,没有像谁不像谁这个说法。”于内心中,他已经极为厌烦自己被拿来与眼前的这名‘妇’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说脾‘性’一类,更是他自己的大忌,仿佛是别人不说,他不去想,这事实也便成为不了事实一般。
“若是遇上聊得来的人,本君自然会真心实意对他,若是三言不合,本君也绝不迁就,该不给好脸‘色’的,绝不多半分和颜之‘色’!”说到这里,他闭眼微眯,反问越国国母:“母后若是想让本君在人后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怕是应该趁早放弃了……”
“哼哼……”冷笑两声,越国国母将眼底的悲‘色’一掩而过,眼睛看向一旁,满是嘲讽地道:“说什么真心实意……人前人后两副模样,可不就是虚伪么?”
“怎么,你想让我人前人后一个样子?”听对方出言讽刺,金正阳勃然大怒,厉声问道。
“身在这个位置,说什么人前人后一副模样,本就是痴心妄想……”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越国国母并未因为金正阳这一句话而情绪失控,只是轻声回应了一句。
二人说完这话之后便又是一阵沉默。金正阳原本脑袋一热,说出那话之后也心生了些后悔,就目前来看,他与眼前这个‘女’人的关系本不应该到了如此恶劣的地步,只不过因为方才她与‘花’恨柳之间的“‘交’易”没有容他一点‘插’足的余地,自方才就一直憋闷在心中的不满此时恰好有了发泄的途径,趁机会说出了不满而已。
“所以呢,这般安排究竟有什么深意?”
两人沉默的时候,一般说来谁先说话谁便是那弱势的一方,也便是那自知理亏的一方了。这与兄弟之间心生罅隙、夫妻之间发生口角、国家之间陷入冷战是一样的道理,这一对母子此时便是如此的状态。
金正阳开口,那便是他自己承认先前确实‘激’动了些,此时先开口,一方面继续着方才的对话,有将其中争吵的一段揭过的目的,另一方面也表现出来主动示软的意思。
“我许他的条件,之前并未与你讲过,也全是因为今日从雨晴那里听来的一些话,让我下定了决心要做出这等让步。”
两人的关系一向都维持着那一丝微妙的平衡,关系缓和时不会越过这个平衡点,关系紧张时也不会远离这个平衡点。此时金正阳既然示软,那么越国国母也自然要做出一副配合的样子。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若是由外人来看绝对看不出是母子,实际上更像是一对相互搭戏的戏子——大家只是各自扮演着此时应该扮有的角‘色’,说着固定的台词,做着固定的动作,演给彼此看罢了。
先将金正阳并不知道的情况说出来,这也能够为下一步解释方才的事情打下基础。越国国母看着金正阳微微惊讶的神情,似乎是要努力回想起之前与雨晴公主说了些什么,在金正阳开口问出之前,她缓缓说道:“对于‘花’恨柳这个人,除了雨晴,我想在咱们大越,无论是身为他学生的你,还是与他最早接触过的白大人,甚至连温明贤……你们都不了解。”
“先生高深莫测,做事也仅凭自己喜好,自然是难以捉‘摸’的。”对于越国国母的话,他至少是不反对的,何况就雨晴公主了解‘花’恨柳这一个说法,那也是有着事实依据的,毕竟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两个人虽不说时时待在一起,却也要比着众人能看见‘花’恨柳的时间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十几、几十倍。
雨晴公主了解‘花’恨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吧?
“你这话不对……”金正阳没有出言反对越国国母,却未料到对方却直接否定了他说的话,正要发怒时,又想起方才两人已经闹过不堪了,再来一次,恐怕今天这留下的谜题,最快也需要三五日之后才能解开了,这才强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反问道:“哪里不对?”
“他做事可不是凭自己的喜好……”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金正阳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异样,话题一转,却另提起了一事:“我听人说近一个月来你已经去了三次隋大人家了?”
“这有什么不行吗?”明显地能够感觉出金正阳眼中慌‘乱’了一下,越国国母却权当没有看到,只是听金正阳说话:“隋大人虽然说与老师一样同去了熙州,可是老师就自己一人,本就没有什么亲眷,隋大人却还有的,老夫人最近受了风寒,而隋府能供使唤的下人本就不多,本君自然要多去看望看望、帮衬帮衬,免得让那些为我大越忠心的忠臣良将们心寒啊!”
“嗯……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应该的。”越国国母轻笑,见金正阳面‘色’稍松,突兀道:“不若将老夫人接到宫里来住便是,离着御医们近一些也是有不少方便的……我听说现在老夫人身旁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女’在帮忙照料着,不如也一起召进宫里来,有宫里这些下人们照看,她的压力也会小一些吧?”
“这件事……”金正阳正想纳闷为何对方竟能如此通情达理的时候,一抬头正瞧见那一脸讽刺的神情,恍然便明白方才所说,不过是有意试探自己罢了!明白了这一点,他不由恼怒,当场便要再次发飙。
所幸,越国国母及时说出了一句话,才令他微愣之后快速冷静了下来。
“若是此时的你,还能仅凭自己喜好来做事吗?”
这句话说出来的不过是其中半句,完整的话应该是这样:若是有人拿那‘女’孩做威胁,你做事时还能仅凭自己的喜好吗?
只不过若是说出这话,会显得太过于赤‘裸’‘裸’的威胁了,所以越国国母只选择了说出其中一半,金正阳是她的儿子,她相信想将另外一半猜出来并不难。
这句话是用来反驳金正阳方才说‘花’恨柳“高深莫测,做事也仅凭自己喜好”的,越国国母以变换角度的方式让金正阳自己在其中感受了一把,这一番感受之后他自然也就明白为何自己会直言不讳地否定他的解释了。
“‘花’恨柳若只是一个人,那大抵是如你所说,不但是高深莫测,行事只依照自己喜好,便是放在任何一地,都难免是最危险的一分子,这样的人看似强悍,实际上却难免四处树敌,终究难有善果。”说到这里,越国国母轻笑,继续道:“可是现在的‘花’恨柳却不同了,他身旁聚集着各种各样的人,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拢在他的身旁,这个时候你看着他的力量壮大了,实际上他的力量却是变小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金正阳微愣,说出这话时更是一副真诚求教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要顾及的范围太大、人太多,他的这份力量一层层分下去,也会变得越来越薄弱……这样的人,还能算得上是强大吗?”说到这里,她见金正阳似乎还有话要说,不等对方开口便继续道:“最要紧的是,围绕在‘花’恨柳身旁的这些人中,能够使‘花’恨柳分出主要‘精’力照看的,熙州的那位姑娘是其中之一,四愁斋的小先生也是其中之一,而雨晴,又是另外的其中一份了……”
“我姐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讲,这个从他们一来念青城的时候大家便看得清楚了……”金正阳这话可以分两层意思来看,第一层,他只是说了这样一个事实罢了,是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的回顾,当日‘花’恨柳来念青城,既是受雨晴公主相邀,另外又何尝不是为了追求雨晴公主并希望得到西越的认同而来?至于说杀白??玛德格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对阻碍了‘花’恨柳的计划罢了——这其中雨晴公主的请求自然也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一方面。
第二层意思么,却多了一层讽刺的意味,毕竟当时‘花’恨柳来念青城需要对抗的两股势力,其一是白??玛德格,而其二便是金正阳眼前的这名‘女’人——越国国母了。
说这句话,很难笃定说金正阳到底表达了哪个意思,又或者说兼而有之,只不过此时说出来让人觉得他意有所指罢了。
“这样一来便有了这样的一层关系:‘花’恨柳在意雨晴,所以在雨晴身上‘花’费了不少‘精’力,反过来说,雨晴身上的这股‘‘精’力’,也便意味着‘花’恨柳的实力所在,若是什么事情都与雨晴扯上关系,‘花’恨柳势必也会着重地关注起来。”
话虽然有些绕,不过总体来说越国国母的这句话是没有错的,‘花’恨柳在乎雨晴公主,所以若是有什么事情成为了雨晴公主的困扰,解决这困扰并且尽可能多地制造快乐,便是‘花’恨柳应该考虑的问题。
“那放在这件事上来看……只需要让我姐放心,先生自然也会放心了?”虽然在逻辑上看,由方才的说法推出这个结论并没有错,可是金正阳仍然觉得其中似乎是有哪里自己没有想到的,他细思之后无所收获,这才将想法说了出来,向对方求证。
“方才所说是在一般事情上。”越国国母并不直接言明金正阳所说是对还是错,只是又提起了另外一事:“所谓‘一般事情’是说在只关乎雨晴一个人的情况下,‘花’恨柳会那般做……现在这关于过继一事,却关乎的是他们两人的利益,除了雨晴,你不能忽视‘花’恨柳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想法……”
“先生的想法?”金正阳心中苦笑,便是在平日里想要明白‘花’恨柳的想法便已经不易,现在却仍要去考虑,能考虑出来什么结果呢?
不过,也便是他这番苦笑之后,恍然间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一片碎角:之前考虑的时候都是站在“‘花’恨柳是为雨晴公主着想”这一个角度上来看的问题,而现在通过越国国母一点醒,他却意识到必须也要考虑‘花’恨柳的立场——‘花’恨柳什么立场?在过继这件事上来看,‘花’恨柳是一个父亲,自然要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来与他、与大越的君臣进行斡旋了。
想到这里,再继续深想一步:若是从一个“父亲的立场”来看,‘花’恨柳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一旦这样想,那么这答案也便呼之‘欲’出了,再联想到越国国母许诺给‘花’恨柳的条件,这一切也便变得再合理不过了。
“话虽如此,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一个不长时间待在大越的继承人……能够治理好大越吗?”金正阳所考虑的还是关于最终这个孩子能否成为合格的君主这一问题,他当初当上大君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不过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时他身在其位,自然就要多考虑考虑了。
“所以我才坚持说,若是他们不在大越的这段时间,一定要有大越的人跟在左右,什么监督、什么照顾,都不是这些人主要做的,潜移默化地向那孩子灌输大越的知识,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越国国母轻笑,将自己先前所做安排的深意说出。
“原来如此!”饶是金正阳心中对这‘女’人不满,可此时听到了这里,也不得不对对方的深谋远虑心存佩服,如此一想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一方面为不必自己去算计这些而心存庆幸,另外也恼怒自己没有这番头脑,完全像个无知的小孩一般听人安排、拾人牙慧。
“当然了,有雨晴在‘花’恨柳身边,便是‘花’恨柳有心想要从中作梗,为了避免与雨晴闹僵,也会收敛很多的。”
“这般打算,我姐知道吗?”听对方这样说,金正阳眉头紧皱,不无担心地问道。
他此时在大越也就雨晴公主这一个关系亲密的亲人了——此处“亲密”并非血缘上亲密之意,而是在感情上相处愉快、可以不耍心机、不存利用的亲密关系。
若是因为这一事搞得两个人自此之后心生罅隙,又或者形同陌路,他倒是宁可处处依着自己的这位姐姐。
一涉及到‘私’情,金正阳便难免动摇,这何尝不是越国国母不经与他商量,直接来找‘花’恨柳谈条件的原因所在呢?只不过这话她选择了不说出来而已,若是说出来,未免显得太小瞧了金正阳,反而会惹得他愈发讨厌自己罢了。
“给他们相处的时间越多,‘花’恨柳对这孩子的感情也便越深,而对这孩子的感情越深,在将来大越有难、这孩子有难的时候,‘花’恨柳才能够舍得出手、下定决心出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便是讲为我金轮王朝挣得了一个不死不灭不败不散的机会,那也是丝毫不存虚妄的实话。”似乎是担心金正阳心生反复,等越国国母将这句话说给金正阳听后,他的眼神果然变得骄阳一般明亮起来,方才一直显得晦暗的脸‘色’,此时也如强火熏照一般很快热了起来、红了起来。
“好!”他大呼一声,握紧了拳头在书房之中快意地来回踱了几步,看了看那方才被‘花’恨柳翻过的奏章,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主意,大声向‘门’外的人招呼道:“来人!快去请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