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此话从牛望秋口中说出,饶是打死‘花’恨柳他都不见得相信。
这牛望秋的师叔也太……太了不起了吧?连青阳大君的生母也敢去勾引?这么说来他还险些成了青阳大君的继父了?
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做了。
并且看样子,做过了以后仿佛也没有遭受什么报应啊……不就是自那以后怕‘女’人了么,这一点与之前的“丰功伟绩”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敢问……这位高人如何称呼?”心生敬意,‘花’恨柳问道。
“姓胡,讳来,胡来。”牛望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郑重若是的模样。
“哦!”‘花’恨柳口中应一声,旁人本觉得他这一声“哦”之后应该还有别的话说,岂知道应完了以后他便转了话题去问别的事情了:“刚来时我听你称呼他为‘荡’寇王,莫非也与那‘荡’寇将军、‘荡’寇侯一样,是叫着玩玩的?”
这句话其实也是白问了——起码‘花’恨柳问此言的真正意思并非如表面这样简单,他与牛望秋接触虽然不多,但对方的为人是经过了自己的师兄杨武、先生天不怕双双把关的,若是有问题,恐怕牛望秋也不会一直作为杨武的心腹了。
问他这句话自然是想知道,为何这位胡来的“师叔”还有了个‘荡’寇王的封号。
“这个王,可不同于一般的王。”牛望秋会意,点头应道:“北狄之地虽比不得蜀地丰饶,却胜在广袤,其中大大小小的部落数不胜数,谁也没有一寸寸、一步步地丈量过整个狄境,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或许就有着一股不见于世的部落在……当不论怎样,每一个部落的首领都能称之为王,有的实力强一些,就是大王,有的实力弱一些就是小王。”
说到这里,牛望秋望了一眼正在忙碌着炖‘鸡’的胡来,眼中掩不住的敬意道:“这些个大王、小王,在自己部落里张扬也便罢了,但到了大君帐下,这些人与冲锋陷阵的扑通人没什么区别,说白了都是假王——我师叔这个‘荡’寇王却是真王!”
真王,大君亲封的王,有战功并且战功绝对不会小的王。
更主要的是,这个王是在青阳大君在位的时候封过的——大君在位时,绝古旷今地将狄境内大大小小一千余个部落全部纳入王帐,便是当今的拨云大帝都没有达到如此成就,反而愈发地破败下去了。
青阳大君生平就封过一个王,‘荡’寇王胡来。
这样一想,‘花’恨柳甚至觉得或许这牛望秋的师叔才是青阳大君的亲爹才是,当时他去勾搭大君的生母,只不过是两口子离别之后又重逢,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后被人家拒绝了才是。这青阳大君封胡来‘荡’寇王,只不过是做一些补偿罢了——总不能告知天下说“我青阳是个野种,胡来才是我爹,我本名其实叫胡说”吧?
当然了,这也只是‘花’恨柳一厢情愿的恶趣味罢了。实际的情况与牛望秋所说不差,而其中紧要的是,这‘荡’寇王之名不是青阳大君自己想封的,是拧不过天下臣民的请求,松口封的。
七十年前蜀军犯境,胡来以一人之力将五十万蜀军拖于此地整整三天!
不错,只有他一人。
若问他如何做到的,其实也不难理解,他只是在五十万人中几个来回将能够算得上是将领的一众人全部斩杀了而已,正应了那句话——擒贼先擒王。不过他大概是觉得便是擒住了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个累赘,便直接杀了了事。
前前后后,三路将军各一人,副将十余人,其余诸将百余人。
正是因为他入敌军杀敌将,方才为正在内斗不休的王庭争取得了时间,也为这一方大漠后的数十部落赢得了生存之机,如此大的功劳,封他一个王,有何不可?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便是青阳大君自己,这一生恐怕斩杀的敌将数,也多不得胡来的几个。
正印如此,封王对于胡来来说,当之无愧。
他本意不想受封,因他知道这“王”的帽子不是人家做大君的诚心赐给的,这一方荒地的“‘荡’寇砦”之名,也不在官方的图志里,但他终究还是受了封赏,只因有人跟他说受了封赏就能入得王庭,入得王庭他便可以见那‘女’子了。
当然,这后半句是他自己所想,但正因为是自己所想,才是他心中真实所念。不日,他到得王庭,却是受足了冷眼,碰得处处钉子,仿佛这天下所有不如意的钉子都是朝他长着的,都是因他磨尖的。
不过,他不在乎。虽然受了冷遇,但他新知自己身来本就不是为了受人追捧。他来,只不过是再问那‘女’子一句:嫁我可好?
心中意兴,事实阑珊。经过多方打听他才知道,那‘女’子早在当日拒绝他之后便香消‘玉’殒了。
芳华正茂,无病无灾,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只不过觉得心中委屈,借三尺白绫便找一处天地诉苦去了。
胡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确实是胡来了,只顾着自己说出来心中舒服了,却未料到别人心中会作何想。
他笑也不成,哭也不成,最后便是连辞了王位也不成!人家大君说得清楚:“这王位本就不是我想给,你向我辞也没用。谁为你请来的帽子,请找谁去辞便是了!”
大君自然有大君的气度,对于有功的臣民总要能够分得清主次、轻重,总得兼顾着忠孝、公‘私’,一句话将人哄回,可意思再明显不过:走远点,再远点,千万别忘我瞧见你,我心烦!
何止心烦,心中愤恨!
知道了自己不讨好,这胡来也便没有了其他心思,只身回到了‘荡’寇砦,第一件事,毁砦,第二件事守砦。
自他驻守‘荡’寇砦七十余年来,从未令敌国一兵一卒入得狄境。
他心中想得简单:我害死了这‘女’子,我便要照顾好她儿子——他儿子不愿我照看怎么办?若是别人家的儿子这样,胡来或许还会犯些愁,不过这‘女’子家的儿子不同,他是一方天地子民的主子,既然照看他不行,那照看他的地盘,照看他地盘上的子民可好吧?
当然了,他做完了两件事情以后还做了很多事,比如说养只兔子、捉一条蛇,不足而论。
“七十年未放入一兵一卒?”‘花’恨柳即便是心生感慨也决计不会当着牛望秋的面去对这段往事评头论足,眼下他可感慨的也唯有这一句而已。
“怎么,很难么?”牛望秋不解,笑问他。
“很容易吗?”经牛望秋问,‘花’恨柳不禁发愣,更是愣头愣脑地反问回去。
“自然不容易。”牛望秋摇头道:“守得住七十年寂寞的人,可真不容易。”
“吃‘鸡’!”
两人谈话谈得入神,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这时那只“‘荡’寇将军”早就成为了碗中‘肉’,听得师叔一声喊,牛望秋忙应了一声,拉住‘花’恨柳便去吃‘鸡’。
“来,尝一尝,尝尝味道!”师叔热情,做晚辈的自然不能冷了人心,几人一边笑着一边端起碗筷,捡了‘肉’多的部位且先尝一尝。
“好吃!”杨简动手最快,这一声直白的赞叹来得也最快,甫一入口,她便惊声赞叹。
“不错!”牛望秋含蓄,纵使对方是自己的长辈,他也只许得“不错”两字,不是他目无尊长,也不是他口味刁钻,只是但凡了解牛望秋的人都知道,他口中的“不错”,实际上表达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好极了!
放在此时,便是:好吃极了!
师叔胡来脸上惊喜一重浓过一重,哈哈大笑声中,只等着对面埋头之人答话了。
不过这人却似全然不觉的模样,依旧埋头,虽然手中筷子拨扫不停,但稍一仔细看便知道,碗中‘肉’并没有少下几分,便是该吐出来的骨头,也没有几根落下。
更让人不理解的是,杨简在他腋下扭了几下,牛望秋不易察觉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他竟也全无反应。
若对方是一个贪食之人,此时只顾得吃,旁顾无暇那也好说,关键是眼前的模样却怎么看也解释不出个缘由来,这不能不让人心急。
“怎么,太难吃?”师叔胡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牛望秋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气势发生了变化,眼尖的杨简更是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将自己跟前的大碗端起,另一只手手中的筷子直指‘花’恨柳眉心,虽离得两尺有余,不过期间透出的股股寒意,想来即便埋头不应的‘花’恨柳也应该察觉到了才是。
“呸!”话问得直接,应答之人回答得也是干脆,一口血红沫子喷出,直落地上。
为何这口唾沫是血红‘色’的?自然是因为口中含血,见白‘色’唾沫染成了红‘色’。
不过,也便是这一口血红的沫子,牛望秋一惊,杨简一愣,师叔胡来却是一笑。
“来来来,喝一点水!”师叔胡来慌忙撂下碗筷倒了一些水来,边递给‘花’恨柳边道:“喝点凉水冰一冰,再吃就不会咬到舌头了……”
在师叔胡来看来,这根本就不需要答案了,对方能够在吃‘肉’的时候慌到咬破自己的舌头,要么是迫不及待想吃自己做的‘鸡’‘肉’,要么就是‘鸡’‘肉’太好吃了!便是慌张着想吃‘肉’,那也是‘鸡’‘肉’太好吃了。
他人是用嘴说,这年轻人果然不一般,他是直接用嘴“做”啊!
‘花’恨柳心中却不是如何想的,他只是在临吃‘鸡’前想到了一个问题:这‘荡’寇王的封号是因为死了蜀国兵将才得来的,怎么算都应该算作是自己的仇人才对!眼下打‘荡’寇王肯定是打不过的,‘荡’寇侯有‘荡’寇王看着,想杀了报仇也不容易——唯有这‘荡’寇将军,你杀我将军,我吃你将军可算公平了!怎么着也应该多吃几块,让它凑全尸都没处找去才好!
报仇心切,适才咬到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