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恨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一条洪流四处蹿涌,好像自己的血液也跟着滚动起来,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撞得身体如撕裂般的疼;另一方面,他却感觉自己舒服极了,时而像是泡在温水里,有人帮自己揉着胳膊、摁着背部;时而像是饮了山泉,自喉咙至脏腑,处处似渴久了一般畅饮着这甘甜清凉的自然恩赐。
“牛大哥,要不你先歇一歇,看这样子恐怕他还没醒你就支撑不住了!”杨武实在不忍心让牛望秋继续以内力温养花恨柳了,若不是自己修的同样是阳猛路子,几人轮流来又如何。
“这个不能中途断开,由于前半段的经脉受我内力温养,他身体会恢复得很快,稍微一停顿,后面的经脉就得不到温养了;以后再将我的内力输入,原来存在于他体内的内力已经归他所有,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排斥——这排斥对于平常练武人还好说,但他本身就是平凡人,眼下又受了重伤,风险太大!还是一气呵成的好……”牛望秋嘴上说着,却分毫没有离开抵在花恨柳背部的双掌。
“这个……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没有丝毫功夫底子的人能够承受这么多的内力……”朱景圭与袁继北虽然一开始便在这里,但却几乎一直是干站着的,此时想来牛望秋已经整整为花恨柳灌注了近六个时辰的内力,心中震惊无比,这才说出口来问问其他人有没有见过。
“朱师弟也是这样想的?”袁继北原本心中也有疑问,只不过他的性情便是沉默寡言,故虽然发觉不对劲了,却一直没有说出。此时见朱景圭说出口来,觉得憋着也没有意思了,不若相互映证着听听是什么缘由。
“两位将军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牛望秋苦笑一声,心道我已经哭天天不应、跪地地不灵地在心里骂了三四个时辰了,你们这才出口,当我真是冤大头么!
杨武自然也是知道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连续灌输六个时辰的内力是不正常的,但他一直未出声是出于信任牛望秋的原因,心想若是牛大哥发现不正常一定会及时出声告诉我的……
“不是在下推脱责任,半路上撒手不救想撂挑子……”牛望秋此时再继续装下去恐怕就有些见外了,也只好承认道:“开始的时候在下是救人心切,没有考虑那么多。但就在大约一个时辰前,在下心情稍有平复后闪念间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他这话将自己早就发觉花恨柳不对劲的时间推后到了一个时辰前,既体现自己焦急心情,没来得及考虑其他,又顾全了自己的面子,证明自己不是冤大头——起码在外人看起来,不能是冤大头。
“哦?”朱景圭听得牛望秋这话,上前一步急道:“牛先生是说,除了内力灌注的时间长这一点难以理解外,还有其他什么迹象……”
这就不得了了,再空的瓶子也有装满的时候,现下这瓶子不但不见丝毫要满的迹象,反而瓶子自己还要慢慢变大了不成?
而牛望秋的回答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其实都是同一点,只不过现下咱们说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时间太长这一点,我所说的不对劲则是我自己体会到的一点。”说完这话,他也不期望其他人能多快理解,自顾理了理头绪,继续道:“我的内力进入花先生的经脉,开始的时候像是在开山,只知道大致的方位走向,但若想走下去还需要自己花力气凿开石头;过了一段时间,内力进入经脉就像河里的水了,虽然流得通畅,但好歹感觉得到两旁的河岸……现在的话,实不相瞒,我就感觉完全摸不着边际了,正应了那句话来着,泥牛入海无消息了……”
牛望秋的语气里那分无奈和哀伤,细细听去还是能够捕捉得到的,但在场的杨武、袁继北、朱景圭三人却迟迟做不出同情、安慰的回应。
他三人一模一样的呆若木鸡状:这……这是在吸功么?
吸功这一类的功夫,大抵都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由于这种功法是将别人辛苦修来的内力据为己有,因此多归于邪术、魔功一类,但若具体说谁见过、谁练过,见识如牛望秋也不知道有谁有这本事。
那便不是吸功了……
三人的思绪保持着一个模式的跳动:提出疑问,尝试着解答,推翻给出的答案,然后回到疑问,再解答,再否定……
“咦?牛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牛望秋本意不想出言打扰这三人,却不料被杨武点晕的天不怕此时却醒了来。
按照天不怕醒来以后的连锁反应,是先喊一句“花恨柳”,然后见依然昏迷不醒的模样,先哭上一阵,再与其他人商量怎样救人的。
不过正当他开头想将“花恨柳”这三字喊出的时候,却发现了牛望秋抵背传功的一幕,当下好奇心大起,开口问道。
“啊……先生见谅!”杨武率先回过神来,先去向天不怕告罪,表明自己点晕天不怕只是担心伤心过度对身体不好罢了。
“你在干什么啊?”天不怕不理杨武,更不管杨武一脸尴尬的模样,继续盯着牛望秋问。
“这个……请愁先生解惑!”牛望秋一时不知道怎样说才好,索性将自己几人从如何施救到心中产生的疑问一股脑都讲与了天不怕听,近半个时辰后方才讲完。
“不知道先生对这番情形有何认识?”牛望秋望着天不怕,焦急地问。他没办法不着急了,任哪个内力深厚的高手,连续给人灌注了这么长时间的内力也要力竭而死了,他一直不肯放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自己心中愧对花恨柳,这才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坚持——若说坚定了一心赴死的信念,他自度还做不到。
“既是全对,也是全错……”天不怕眨巴眨巴眼睛,思索半天才以笃定的语气说道。
不过,这番笃定的语气配上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反而令其他人不明白了——什么叫做全对又全错?难道输了这一整夜的内力换来的是一场无用功么?
牛望秋想到这里,心里更焦急了,直言道:“还请先生明示吧,在下这会儿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细细琢磨您的深意了……”
天不怕看了一眼满眼血丝的牛望秋,心中也是感激,道:“您先收了力吧……”见牛望秋迟疑,又笃定道:“但收无妨!”
见他小心翼翼地收功,然后长呼一口气,又将轻轻花恨柳扶下,天不怕方继续道:“说是全对,就是说按照牛先生的方法,确实这样做没错……”
“那为何还会出现内力灌注不满这些症状呢?”此时的朱景圭就像是学堂里的童生,稍遇到不懂就向先生提出来求解答。
“所以我说又是全错。”天不怕挠挠脑袋,想了想,道:“怎么说呢……花恨柳的伤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救……”
第一句话,就将牛望秋震住了:三种方法?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可是就想到了唯一一种法子啊!
然而最最关键的是下一句,牛望秋听到以后险些没有吐血:
“你们用的这种方法算是折中的法子,不算太耗时,但耗力是肯定的……细细算来,将原来阳猛的内力驱逐,然后以阴柔之力温养顶多一个时辰,便可不必再管,任其细细调养便好。”
“那如何解释……”见袁继北又要开口问,天不怕毫不客气地挥手制止,道:“你们只去考虑他没有内力……就没有考虑过另外一种叫做‘势’的东西么?”
说这话的时候,天不怕是直盯着杨武说的,只因这四人中,杨武在“势”这一块的造诣远比其他三人高,领悟也应该更多一些才是。
“势?怎么会!”朱景圭就不相信了,自己苦修了多少年才摸到了一点“势”的门道,照天不怕的意思,那花恨柳似乎在“势”上一副很强大的样子……
“势分多种,咱们去领悟的是剑势、杀势,花师弟领悟的却是他在其他方面的势,诸位没听说过浩然之气么……”杨武心中惭愧是一方面,但这个时候好歹还能博取一些面子,自然主动解释起来。
“先生是说……”牛望秋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了在台上一挥而就、用近百种书法写诗的那个花恨柳了:怪不得能看出字里行间有情绪在跳动,原来当时就已经融入了“势”!
“将内力看作是水的话,人的肉体就是装水的瓶子,这是你们最常想到、也最常用到的比喻,而势——怎么说,对于内力的作用就像是天气冷了以后结成冰的样子,起一个压缩、固定的作用,又像是看不见的瓶子,可确确实实能够装得下水……”天不怕后面越说越乱,但前面的解释大家却是懂的。
说白了,此时的花恨柳有两个装内力的瓶子,一个是看得见的肉体,一个就是看不见的“势”,既然看不见,那给牛望秋的感觉自然就是泥牛入海、摸不着边际了。
“最笨的方法,是继续用阳猛之力将花恨柳全身完好的骨头尽数打断、捏碎,激发他体内的生机,以自然生长的方式调整,长偏了就捏碎,长偏了就捏碎,直至长得恢复如初就可以了。”
仿佛没有看到四人不自在的表情,天不怕又继续说出了一句更爆炸性的话:“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服用老祖宗留下的药,我没带身上,不过花恨柳自己身上就带着呢……”
自己一点也不冤啊!牛望秋脑中闪念完这句话,即刻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现下既然已经这样做了,就有劳你们做完最后一步吧!”天不怕挪了挪身子,冲花恨柳一指:“再来一掌,将淤血逼出就可以啦!”
可是,根本就没有给呆立的三人机会,便听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由上而下顷刻而至:“卑鄙小人,看我不杀了你!”
不错,此时来人正是杨简!
她醒来后将晕倒之前的事情想得虽有偏差,但大致也对,心中怀着对花恨柳的恼恨,直奔此地。一来她来得突然,二来正发着怒,发挥出的潜力较平常水准高出不止一线,听她由远及近在场之人却未能阻止她,竟直接略过杨、袁、朱三人,直接落身石床旁,又是一双肉掌干净拍下!
“噗——”
说巧不巧,天不怕方才所说的逼出淤血的一掌,就这样落在了花恨柳胸口,花恨柳只觉胸口先是一痛,进而一口暗黑色血液夺口而出,竟舒服了许多!
然而,就此睁开眼的他却万万想不到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这样一番光景,落身站于床边的杨简睁大了双眼,一双修长的双手战战栗栗地似有未有地触碰了一下两颊,满脸的污血将她那张美玉般的脸,映染得近乎妖冶。
“你又喷我……你又喷我!你竟然又敢喷我!”久久之后,回过神来的杨简如癫似狂,双手紧紧掐住花恨柳的脖子,张口便咬。
是了,女人丧失理智的时候,能够想起来运用的武器,永远就只有指甲和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