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琉璃厂喧闹的人群早已散去。
朱润失魂落魄的从鉴古斋出来,两眼直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今天,他失业了,而且不是普通的失业,是失去了在整个燕京古玩界工作的机会。
在燕京的古玩界失业,也就几乎代表了在全国古玩界失业,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整个收藏界的笑柄。
今天是朱润拿到毕业证和古玩鉴定师资格认证的第三天,原本也是他在实习半年后和鉴古斋签订劳动合约的日子。作为一个新人,鉴古斋为了留住他,开出了二十万年薪的高价,可见他在这一行的天资确实非凡。但是这一切在半个小时前毁了,毁在了一把匕手里,毁在了他同学手里。
事情的起因是五天前。
当天鉴古斋的老板有事外出,店里只留下了他和另一个实习生——他的同学刘仕骏,以及被他们称为王老师的老王师傅。
傍晚的时候,老王师傅拉肚子,自己叫车上医院去了。
刚走没多久,鉴古斋就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遮遮掩掩的拿出了几件物件。朱润看了一下,除了几件不值钱的破损陶器外,其中一把青铜匕相当有意思。从铭文和工艺材质上看,这把匕应该是西汉时期的东西。而且从匕剑鞘的雕饰来看,这把匕的主人应该属于当时的刘氏皇族。
众所周知西汉已经是铁器时代,铁质兵器已经是主流,而青铜器一般只作为礼器之用。所以当时朱润判断,这把匕应该是刘氏皇族某分支祭祀时用于宰杀祭品的礼器。当时他就和刘仕骏以一起研究了半天,两人一致认为这个判断没错,决定将这把匕吃下。
为了压价,朱润一边和中年人乱扯,一边让刘仕骏打电话向老板请示。很快刘仕骏带回了老板的指示,四十万内可以吃下。
当下两人心中大定,朱润更是挥了三寸不烂之舌,将价格压到了三十三万。当下成交,皆大欢喜。将匕放回保险箱后,两人下班还一起出去庆祝了一番。
接下来的几天,朱润因为要回学校拿毕业证,女朋友又脾气要他请假陪她出去玩。他见反正老板也没有回来,店里又不忙就求刘仕骏顶班,然后就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但是没想到,今天他刚回来就被老板一个电话叫到了店里。从老板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来看,朱润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店里,事情的严重程度让他如坠冰窖。老板一上来就暴怒的责问他,为什么不经请示就擅自动用三十多万,这是严重违反了店里的规矩的。朱润当场辩称说让刘仕骏请示过,但是老板马上将一张请假单拍在了他的胸口。那是刘仕骏的请假单,请假一个星期,理由是返校,老板亲自批的假。五天前刘仕骏已经请假了,所以绝不可能在店里。
面对一脸无辜的刘仕骏,朱润心底直冒寒气。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和他一起工作了半年的同学,居然会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他。当他再问老王师傅时,老王师傅毫不犹豫的宣称,那几天他都没有见过刘仕骏。而自己当天去医院之前,还特别交代朱润不要擅自拿主意什么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尽心设计的圈套。但在朱润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无解的局,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相信只要东西是真的,那么自己虽然不会再得老板信任,但眼前这一关却能混过去了。
但是他注定过不了这一关。
老板在这一行浸淫了四十多年,眼力不可谓不毒辣。在仔细观察了半天后,他自己也已经有七八分同意了朱润的判断,所以也准备息事宁人。毕竟这一行人才难得,能留还是留住,只要不委以重任就好了。然而就在这时,老王师傅上手看了一下。也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匕柄露出一个后盖,从里面掉出几样东西出来。鱼线、指南针、云南白药、打火机,最最离谱的是,里面居然还夹杂了一个类似u盘的电子产品。
古董青铜匕变成了仿古野外求生匕,这一下,就不是用目瞪口呆所能够形容得了的了。老板的脸色,因为差点看走眼而黑成了锅底灰,而朱润则是脸色都绿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局,针对朱润设的局。
不经请示,擅自动用三十多万去买一件古董。这事很大,但不是很严重,只要东西是真的就可以;看走眼,在古玩行当里虽然不是家常便饭,但也不少见,实际上也不严重,下次注意就是。但是合在一起,那就非常严重,因为这已经涉及到职业操守问题。
谁知道你到底是真的看走眼还是与人合谋诈骗?出了这样的事,就是古玩界混了几十年的老师傅,名声也会臭大街,没一家古玩行再敢聘请他,又何况朱润这样粉嫩的新人。所以从那堆东西掉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完了,他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鉴古斋选择不报案,三十三万,一张欠条,事情了结。朱润拿到毕业证的第三天就背了一屁股债。
朱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颓然的靠在了鉴古斋门前的石狮子上。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支烟,想要找火点燃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
“吧嗒!”一朵火苗燃起。朱润顺着打火机看去,是刘仕骏。他此时西装革履,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的平光眼镜,显得很是斯文。嘴角洋溢着得意的笑意,和平时的低调判若两人。虽然他人要长的要比朱润矮,但此刻的他浑身散着一种成功人士的气息,眼神中更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朱润僵了一下,然后不理会刘仕骏点燃的打火机。自顾自的摸索着,终于从身上找到了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然后猛吸了一口。
后者微微一笑,收回了打火机,微笑着看着他抽烟。
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朱润重重的吐出一口浓烟。他瞥了一眼刘仕骏,冷漠地说道:“你离我太近了。”然后亮了亮手中的匕。
刘仕骏淡淡一笑:“还好吧,你可能不知道,我练过空手道,黑带。你这样的我一个可以对付十个。你要是乱来,我保证死的绝对是你。就算你不死,我也可以让你在牢里住上几年。故意伤害,意图谋杀,什么是你这种诈骗犯不敢做的呢?我想很多人都会愿意为我证明的,不是么!“
“王八蛋!“朱润把手中香烟一丢,满眼充血地扑向刘仕骏,”为什么陷害我?“
刘仕骏轻蔑的笑笑,后退一步,然后右腿一个侧击重重地踹在了朱润的腹部。只一脚,便将他整个人踢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的撞在石狮子上。
朱润瞬间有种被汽车撞了的感觉,他踉跄着爬起。他刚要开口开骂,忽然腹部一阵剧烈疼痛,一下子让他跪倒在地。然后再也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啧啧!”刘仕骏轻蔑地撇撇嘴,然后捂住鼻子拉开距离,嫌恶地说道:“你知道么,很多电视剧里面,只要被踹中腹部就会吐血。但实际上拍片子的人不知道,被踹中胃部的话,胃部受到刺激,一般先吐的是食物,只有胃壁破裂或者其他器官受损才会出血。你放心,我出手很有分寸,血你是不会吐地,最多会呕吐。哦,你可真恶心。”
朱润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这样的侮辱,他愤恨地瞪着刘仕骏,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拍死他。但胃部剧烈的痉挛让他除了不住的呕吐,根本没办法说话。
“别这么看着我,”刘仕骏耸耸肩,“我说过,你打不过我,真是何苦呢?啧啧!看上去真是可怜。”
朱润喘口气,艰难的说道:“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呕!”
“你说为什么陷害你?”刘仕骏仰起头,似乎思索了一番,然后俯视着他,微笑着说道,“你肯定是以为我嫉妒你,是为了挤走你抢你的饭碗才这么做的,是么?”
朱润鄙视他一眼:“难……道……不是么?呕!”
“当然……不是“刘仕骏轻蔑地笑笑,”说实在的,你还不值得我去陷害。真的!我没必要向你说谎,因为你还不配!“
“呵呵!”朱润轻笑一声,然后用眼神回答了他。
“怎么?不信?呵呵!忘了告诉你,我已经辞职了,顺便……”刘仕骏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的欠条,我从鉴古斋老板那里买了下来。”
“你……你想怎么样?”朱润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看着!”刘仕骏左手拿着欠条,右手用打火机轻轻点燃。很快,这张价值三十三万的欠条,就在朱润迷惑的眼神中化为灰烬。
朱润只觉喉咙干,怔然良久,他才嘶哑着声音问道:“这是为什么?好玩!”
“当然不是!”刘仕骏双手插在裤袋里,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实在的,对你这样的穷吊丝实在我不感兴趣。鉴古斋这样的店,我轻松买下二十家没压力。你可能不会相信,为了制造这把以假乱真的匕,花的钱比买把真的还多。
没事,谁愿意和你这样的吊丝呆在一块儿?更不用说去陷害你了。可是,谁叫你要来抢我的东西呢,我的东西是谁也不可能抢走的。”
“我抢你东西?”朱润茫然,“我抢你什么东西了?我什么时候抢你东西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刘仕骏说了半截,突然停顿了一下,“算了,你还是不用知道的好。”
“你他玛这是在逗我吗?你神经病啊!”朱润叫道,“王八蛋,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杀了你父母还是睡了你女人了,你他玛的倒是说啊。“
“满嘴脏话!吊丝就是吊丝,草根家庭出来的也只能是草根,“刘仕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诡异地笑了起来,”你睡了我女人,呵呵!呵呵!哈哈哈!“
“王八蛋,你笑什么?”
“哈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哈哈哈!”刘仕骏忍不住大笑起来。
朱润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厉声喝道:“你到底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而已。”刘仕骏突然收住笑,然后用淡然但是郑重地口气说道,“我希望你半个月之内离开燕京!否则……呵呵!”“半个月离开燕京?哈哈!“朱润也大笑起来,“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以为燕京是你们刘家的啊,你说要我走我就得走?“
刘仕骏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蔑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脸上带着淡漠地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
这时,一辆红色玛莎拉蒂开了过来。刘仕骏随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他突然猛地转过头,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着朱润说道“记住!只有半个月!否则……你绝对会后悔!“
“嘭!“车门重重地关上的声音,就像一拳狠狠地打中了朱润的心脏。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心头仿佛被冰雪笼罩,浑身透出了丝丝寒意。那个开车的女人,她的身形好熟悉,是……她么?
手上一阵刺痛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青铜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手掌割裂。丝丝鲜血,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