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凌空站在白云间,也没有人能真的御风而行。宝禾先生一直坚信这一点。
那这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宝禾先生走过去之后,才看出白云间有一条很粗的钢索,横贯了两旁的山崖。
这就是他们的桥。
从尘世通往虚无世界的桥。
“坐进去。”那人往钢索上挂了一个竹篮,道。
宝禾先生有些迟疑,他不想让自己处于一个如此被动的境地。
“我有腿。”他答道。
“若是跌下去就没腿了。”
“我看得出。”
“非但没有腿,恐怕连尸骨都没有了,直接摔成一滩肉泥。”
“我也想得到。”
“这条钢索很滑,下面的风也很大。”
宝禾先生闻言,笑了笑,问道:“你跌下去过?”
“没有。”
“你跟我很熟?”
那人冷笑不语。
“既然你没跌下去过,又怎知道我会跌下去?既然咱们不熟,你又何必关心我的死活?”
“喀、喀、喀。”那人怪腔怪调地冷笑了几声,道,“好,那你先走。”
宝禾先生笑问:“你要在后面等着看我跌下去?”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怎么话变得这么多?”
“我一向健谈。”宝禾先生道。
钢索果然很滑,山风也的确很大,人走在上面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要掉下去的危险。
宝禾先生虽然不喜欢麻烦,但却很喜欢挑战。愈是不容易的事,他就愈有兴趣。
他走得并不快,因为快行比慢行要容易。他慢慢地走着,就好像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踱步。
风从他身侧刮过,白云一片片从他眼前飞过,他忽然觉得天地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烦恼的事情了,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失足跌下去,也完全无所谓。
不由自主地,他哼起歌来,声音很轻,几乎让人听不见。
无脸人竖起耳朵,似乎想听清宝禾先生究竟唱了些什么,然而那歌声却戛然而止。
无脸人一愣,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钢索,来到山崖的对岸。
这一路上,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样……都能迷路……吗?”无脸人喃喃道,望着横档在山崖面前的红线,摇了摇头。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道这就是虚无世界?
宝禾先生放眼望去,一片空蒙,什么都看不见,连给他领路的那个无脸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还没到时间吗?”他摸了摸腕部的红绳,心道。
说真的,没有刘子安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他竟然觉得有点冷清。
“唉……”宝禾先生忽然叹了口气。
“哎呦……哎呦……”突然,旁边传来了□□声。
声音是从一间小木屋里传出来的。
一间灰色的小木屋,在这迷雾般的白云里,一定要很留神才能看得见。
“你受伤了?”宝禾先生问道。
“没受伤,但是快死了!”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在这里等人等得腿都要麻死了!”
“你既然在这里,就已经是个不存在的人了,又何来死活之说?”
“这么等着连活鬼都受不了,何况是死人?”
宝禾先生大笑。
“你在等谁?”宝禾先生问。
“在等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进来让我看看我不就知道你是谁了吗?”
宝禾先生犹豫了一下,推门进了屋子。
在外面看这屋子小得可怜,走进去之后,就更像是间鸽子笼了。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也是一样,别人家屋里有些什么,这屋子里也有什么,甚至还有个红木恭桶。
宝禾先生并不是一个会对马桶感兴趣的人,现在他注意到这个马桶,是因为他走进来的时候,有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正笑眯眯地瞧着他。
宝禾先生有点脸红了。
不管怎样,一个女孩子坐在恭桶上的时候,男人总是不该进来的。
“你害羞了?”那女孩子问道,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宝禾先生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珠一转,索性反将一军,笑问:“你平时都是这样子接待客人的吗?”
女孩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只有两种情况我会坐在恭桶上。”
“嗯。”
“你不问问是哪两种吗?”女孩不满道,“真不会聊天。”
“好吧,是哪两种呢?”宝禾先生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问道。
“第一种,我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女孩笑道,“还有一种,就是这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了。”
宝禾先生又笑了。
“你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女孩神秘兮兮地问道。
宝禾先生立刻摇头,道:“不想。”
“可惜你不想也得看呢!”
“你们这是霸王条款啊……说说吧,为什么?”
“因为这是要送给你的礼物啊。”
“我不要行不行?”
“不、行!”言毕,女孩纵身跃下,掀开马桶盖。
宝禾先生几乎忍不住要夺门而出,天知道这里面会钻出什么鬼东西来?
不过,他没有跑。
因为恭桶里钻出来的这家伙他不但认识,而且还熟得很。
“阿宁?”宝禾先生试探着叫了一声。
“先生!”阿宁一下子扑过来抱住宝禾先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你怎么……”宝禾先生有好多话想问,但一下子竟不知该先说什么。
“对了,还有这个。”阿宁好像变戏法似的,从恭桶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一双柔软的鞋袜、一小坛酒、一对筷子、一个大瓦罐、一个大汤匙、三个馒头,还有一束花。
宝禾先生看呆了,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恭桶里居然能装下这么多的东西。
“衣服鞋袜是合身的,酒是陈年佳酿,瓦罐里是炖鸡,馒头也是刚出笼的。”红衣女孩笑道,“这些东西你喜不喜欢?”
宝禾先生叹了口气道:“简直太喜欢了。”
“那你要不要?”女孩又问。
“要,当然要。”宝禾先生道,“你们认识我?”
女孩看了阿宁一眼,狡黠一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这可不公平。”宝禾先生道。
“他们都管我叫精卫。”女孩道,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你若想在这里过得好些,就千万别去打听别人的底细,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不管你之前是什么来头,在这里都很有可能失踪。”
“失踪?”
“失踪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人忽然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这对于先生而言是常态吧。”阿宁笑道。
“这不是重点……这里常常有人失踪?”宝禾先生问。
“唔……只要守规矩的话,就不会失踪。”
“什么规矩?”
“先生,你在这儿又呆不长,何苦问这个呢。”阿宁道。
“你怎么知道我呆不长?”宝禾先生反问。
“赤豹小家伙告诉我的。”阿宁道,“他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赶到先生前面来了。”
“你知道这里的情况?”
“当然知道,这不是……”阿宁顿了顿,道,“这不是陶五爷的地界嘛。”
“陶五爷?”宝禾先生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哎呀,难道还没遇上?”阿宁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该怎么接话才好。
“哦,我想起来了。”宝禾先生恍惚间记起旅店老板好像是自称陶五爷,“的确见过。”
三人突然间陷入了沉默。
“总之,不要打探别人的过去,也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的过去。”精卫嘱咐道,“好好呆在公馆里,不要出去乱逛。”
“公馆?”
“公馆就是宝禾先生的家。”
“在哪儿?”
“就在这里。”精卫道,“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晚上要睡在这里,白天最好也呆在这里,我和阿宁会经常来看你的。”
宝禾先生又笑了,笑得很奇怪。
精卫瞪起了眼,道:“你敢笑我?”
宝禾先生道:“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个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
精卫幽幽地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能知道这么多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已经很好了。”
宝禾先生有些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是不存在的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怎么会呢?”宝禾先生正想再问,但精卫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奇怪的人啊。”宝禾先生喃喃道,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
“先生,这里的时间跟外面是不一样的。”阿宁坐在椅子上说道,“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放心的跑过来,把小鱼儿交给阿麒照顾。”
“小鱼儿?是那只人脸鱼?”宝禾先生对那小家伙的事情还是挺感兴趣的,“你给他起了名字?”
“我哪有资格给他起名字啊!”阿宁摆了摆手道,“不过是随口叫着玩的。”
“挺好听的。”宝禾先生道。
隔了半晌,阿宁见宝禾先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先生,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死二哈?”
“没有啊。”宝禾先生咬了口馒头,道,“他能照顾好自己。”
“先生,其实你们走的那几个方向我都去看过了呢。”阿宁一边用手指抠着桌角,一边思索着该怎么跟宝禾先生说,“刘子安他们那个是幻境。”
“危险吗?”宝禾先生问。
“因人而异……不过他们那几个人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阿宁道,“对了,听说那个幻境可以窥探出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先生想不想知道刘子安看见了什么?”
宝禾先生顿了顿,道:“不想。”
“诶?为什么?”宝禾先生的回答有些出乎阿宁的预料。
“他要想说,自然会同我说。若是不想说,那我也就无需多问了。”宝禾先生淡淡地说道。
“可、那要是跟先生有关呢?”阿宁道。她这次来就是给先生通风报信的,没想到还没开口,先生就把她的话堵在了肚子里。
“那我就更不想知道了。”宝禾先生笑道,“平时没少支使他干这干那的,这小子肯定在心里不知道骂我多少回了。我这人小心眼,回头万一真知道了什么不爱听的,记恨上他,以后还怎么搭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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