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镜中花(八)(1 / 1)

<>日落山头后,刘子安与果儿、阿尧三人相伴回家吃晚饭。

“今天还去母亲那里吃晚饭吗?”果儿一边为阿尧整理着衣服,一边问道。

“我是无所谓啦,你们以前是怎样?全家聚在一起吃晚饭吗?”刘子安觉得在哪儿吃都一样,作为“客人”自然是主人家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咱家可没那么大规矩,如果不是逢年过节的话,各屋在自己院子里吃就好。”

“那咱们就在自己屋里吃吧。说老实话,那么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吃饭怪憋屈的。”

果儿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掩口笑道:“谁都有资格埋怨,就你没有。吃饭的时候哪次好吃的、新奇的不先紧着你来?我当初做姑娘的时候也算是家里受宠的,跟你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得了吧,看你一副娇小姐的做派,往你身边一站,我就是那跟班的小碎催。”刘子安随口调笑道,就像他和果儿是真的夫妻一样。

“就你会说话,回头再把孩子给教坏了。”

果儿羞得脸色通红,忙捂住阿尧的耳朵,不让他听这些混账话。

“娘,您别捂我耳朵,这都是经验之谈,儿子可得好好听听。”阿尧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子安听了这话倒觉得有些新奇,问道:“什么经验之谈?”

阿尧笑了笑,胸有成竹道:“若不是爹会说话,又怎么会娶到娘这么个美娇娘。儿子就算是为了以后的幸福,也要洗耳恭听。”

刘子安听了这番解释,哑然失笑道:“这孩子!这都是谁教你的?”

“还不是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孩子跟你学,可不学坏了吗?”果儿叉腰佯怒。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话说回来,今天晚上咱们吃什么啊?”刘子安心知这个时候还是服软比较好。

“自己在院子里吃,就弄点爱吃的吧。”果儿想了想答道。

回到家,果儿亲自蒸了米饭。不得不说,那米饭软硬适度,恰好是刘子安喜欢的口感。只要在白饭上配些淋了酱油的腌菜,有多少他都能吃下去。

见刘子安吃得狼吞虎咽,果儿忍不住数落:“吃慢点啊,说你多少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短你吃喝了。”

“啊,抱歉,你说得对。”

虽说道了歉,但刘子安知道果儿平日里常常数落的那人,是柳子涵而不是自己。不过他也懒得纠正,不管怎么说,重点是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仿佛从前就被她数落过。

刘子安心里清楚,自己正在慢慢接受大家将他当作柳子涵的这种想法。能否就这样以柳子涵的身份生活下去呢?与果儿结为夫妇,携手养育阿尧,把日子继续下去?或许这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旅行就让他到此结束不好吗?”果儿的话又重新浮现在他脑际。才过了一晚,这提议就变得如此具有吸引力。

接下来,要是继续旅行的话,有什么意义?跟着宝禾先生到达一些稀奇古怪的所在,然后回城,领了酬金,整日无所事事。过段时日,再次陪着宝禾先生踏上旅程,周而复始。

那样的话,还不如就停留在此地,结束旅程,跟女人孩子一块把日子过起来反而更好。对了,到时候还可以把鸢儿接回来,据说她对自家少爷可谓是一往情深。

不过,如果自己留下来的话,宝禾先生怎么办?开始或许还会有人慕名前来,但时间长了谁又受得了他呢?像他这种人,有这么严重的迷路症,明明应该好好在家呆着,却成天地到处乱晃。说真的,他的家人不担心他吗?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从没听先生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涵哥啊。”

“啥事?”

虽说刘子安并不觉得自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人,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应了声。

“你是不是在那儿想心事呢?”

“没有,你多心了……我一直在发呆……这辈子自打出生起,就爱发呆。”

“那就好。”

“我以前可曾有不发呆的时候?”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没有。涵哥不管什么时候都睡眼朦胧的,要么就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果儿仿佛觉得有趣,吃吃窃笑起来。或许是油灯的光线过于暗弱,她看起来神情有些落寞。

宝禾先生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是否与他一同踏上旅程,刘子安还踟蹰着难以决定。

此事他与柳家人丝毫未曾提及。

他若说走,就又撇下阿尧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想来日子一定十分寂寥。好不容易以为生活恢复到了原来的旧貌,现在却再次面临失去。对于昨日才初次见面柳家众人,刘子安开始珍惜和在意起来,感觉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骨肉相连,血脉相通。一旦有人觉得难过,他也会感同身受。一股真情挚意,不断在他心头翻涌,汨汨而出。

阿尧被下人带去睡觉了,刘子安坐在床榻上跟果儿聊起天来。

“这孩子之前一直哭着问我,爹上哪儿去了。”

果儿摆弄着衣角,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于是,我就告诉他说,你爹他只是出门一阵子,就像你二叔那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家来,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所以啊,你压根用不着担心。”

“所以当我突然出现的时候,那孩子一点也不感到诧异。本来他就觉得,自己的父亲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嗯,对的。”

“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我这么大人了,总该有个工作吧。”

“涵哥什么都干过啊,甚至还把邻家的孩子都聚在一起,教他们吹树叶来着。”

“吹树叶?”

“是啊,就是拿树叶吹一些简单的小调。”

“这我倒还真知道,不过吹得却不怎么好。”

“所以啊,就连干这事,孩子们也立刻就能吹得比他还好,弄得他无事可做。”

“还真是没用啊…..我不是说他,我是说我。”

“我知道……”隔了半晌,果儿又道,“请为我用树叶吹个小调吧。”

“这么晚了……”刘子安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而且我吹得并不好啊。”

“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再听听。”

刘子安无法,只得起身来到院子里,从矮树上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断断续续地吹了起来。其实说断断续续都是抬举他,除了能发出些诡异的音节外,完全不成曲调。

吹完,刘子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我吹得不好,回头让先生给你吹一个,他吹得可好听了。”

在夜色的笼罩下,刘子安并没有发现此刻果儿已经泪流满面。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涵哥也就这个水平。”

刘子安听后哑然:“就这水平还敢去教别人?”

“所以涵哥后来到二哥的铺子里去做帮工了。”

“文不成武不就的能做些什么工作。”刘子安小声嘟囔了句。

“也试过好多工作,去年做的事帐房。”

“账房。”刘子安有些咋舌,“这么重要的工作,二哥也不怕我给搞砸了!”

“那有什么办法?其他的活计也不是没试过,只是都做不长……”

漫天缀满星辰,夜风凉习习的,沁人心脾。风中携带着草木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天色不早了,安置吧。”果儿道。

“好。”

回到屋内,果儿抱着刘子安的手臂,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刘子安却盯着眼前的黑暗,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想着往日这个时候宝禾先生大抵正在秉灯赶稿,他不睡也不让自己睡,就算自己困得哈欠连天,他也让靠在旁边陪他说话。时间长了,竟养成晚睡的习惯,即使早早上床也完全睡不着。

刘子安悄悄钻出被窝,蹑手蹑脚地,小心把油灯搬到书房,怔怔地望着那摇曳的火光。说老实话,他心里真的放不下宝禾先生,先生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甚至还是他爱慕的对象,就这么撇下他不管,似乎显得太无情了,况且自己家那边先生也不好交代;可若是随先生离去,这柳家人又该如何自处?大喜大悲之下,谁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走还是不走?一时间刘子安竟不知该如何抉择才好。

不,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他姓刘,不姓柳!横竖那柳子涵已经死了,他只是让他们明白真相罢了......如此一想,刘子安反倒是解开了心结,虽然内心仍有些许愧疚,却不至于让自己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正在这时,刘子安忽听耳畔传来一声呼唤。

“太好了,你果然在这里。”

果儿穿着寝衣,立在门口道。

“人家担心死了。还以为你回家这事,只不过是一场梦……”

“我睡不着,就过来看会儿书。”

果儿走到刘子安身旁,替他剪了剪灯芯,让油灯的光更亮些。不经意扫过他手边,发现那里空无一物,皱了皱眉。

“你啊,说是看书,书在哪儿呢?”

“书啊……书在我心里呢。”

“油嘴滑舌……跟从前简直一模一样。一有心事你就爱把自己关在书房,也不看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啊……我、我在想看什么书。”刘子安边说,边从书架上随便拿下来一本书,胡乱翻着。

虽然已经打定心思要跟柳家众人坦白,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明明开始的时候否定的话简直是脱口而出啊,为什么现在反倒吞吞吐吐起来了?

果儿见刘子安神情尴尬,左右言他,叹了一口气。

“其实呢,从一开始我就是知道的。”

果儿啜泣着。

“不光是我,鸢儿、二哥他们也都知道。然而我们却坚信着,涵哥他总有一天会回家来,而之前发生的一切,仅是场误会而已。就像我跟阿尧描述的那样,只是暂时出门一阵子……但我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这压根是不可能的。”

刘子安低着头,望着手中那本书上的某一页。

“柳子涵他真的很幸福啊,能有你做他的妻子,还有阿尧那么个可爱的孩子。”

果儿闻言潸然泪下。油灯橘色的火光,照亮了她的面颊。

“能够和涵哥结为夫妻,真的很幸福。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也不可能从旅途中归来。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并不是他……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话还没说完,果儿便已泣不成声,伏在桌案上大哭起来,纤弱的肩膀以极高的频率抽动着,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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