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阴沉着脸,一本一本地翻看奏折,他忽然猛地将这些奏折扔到地上,怒喝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朕瞎了眼,用一个酒囊饭袋,无恶不作的混蛋来做御史吗?”
“陛下请息怒,臣没有半点指责圣上的意思,但这个宇文皛确实是这样的人,据臣所知,去年大灾时,张须陀自己家里都无米下锅,不得不把妻女送去京城,这样的清贫之臣怎么有钱去应付宇文皛的勒索,宇文皛最后写给陛下的报告又何足为信?”
杨广今天的心情是坏了极点,宇文皛竟然被盗贼掳走,他可是堂堂的稽查御史,大隋建国三十余年从未有过的丑事,这件事传出去,他杨广的脸往哪里搁?
杨广感觉自己颜面丢尽,一方面他将乱匪恨之入骨,另一方面他又恨宇文皛不争气,杨元庆巡查二十几郡皮毛不损,他一出门就栽进沟里,两百人配双马,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面对裴蕴的发难,杨广一肚子气憋在心中,发作不出来,只得恨恨道:“那依你之见,派谁去合适?”
裴蕴不慌不忙道:“既然虞侍郎怀疑杨元庆包庇纵容张须陀,说御史台查御史台不合适,那臣就推荐他的兄长虞世南去查此事,这样他就无话可说了。”
杨广一怔,“这件事怎么和虞侍郎有关?”
裴蕴笑了笑道:“陛下什么时候看见过封舍人审阅的奏折,虞侍郎不签字,他就敢擅自送给陛下的?”
杨广从抽屉里找出那本齐郡审查报告,他翻了几页,果然没有虞世基的签字,而其他内史省递上的每一本奏折,都有虞世基印章,杨广这才恍然大悟,他顿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心中勃然大怒,喝道:“速宣虞世基来见朕!”
停一下,他又令道:“也一并宣杨元庆来见朕!”
御书房中十分安静,杨广渐渐冷静下来,他见裴蕴慢慢拾起奏折,又忽然想起杨元庆和裴家的关系,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这些大臣一个个都是居心叵测,各为已利,又有几个真是替大隋社稷考虑的,包括眼前的裴蕴也不是。
封德彝说‘哪有御史台查御史’,其实也是另有所指,指裴蕴会包庇杨元庆,杨广若有所悟,这件事何尝不是虞世基和裴蕴的暗斗呢?
这一刻杨广心中被虞世基愚弄而升起的滔天怒火消失了,头脑里迅速恢复了他的帝王智慧,他一下子把裴蕴也看透了,以裴蕴几十年的官场经验,难道他当时会想不到虞世基没有签字吗?就算他当时想不到,可时间过去十几天,他为什么不说,非要等到宇文皛出事,自己大发雷霆时才跑来说。
他是想趁机扳倒虞世基,裴矩不在,宇文述要出征,苏威是老好人,独孤震又不管事,这样,内阁的大权就自然转到他裴蕴的手中,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杨广也不得不佩服裴蕴的老谋深算了,他便淡淡道:“宇文皛不堪大用,朕不会再用他,至于新派御史之事,朕再好好考虑一下,裴爱卿先退下吧!”
“臣告退!”
裴蕴见杨广已经冷静下来,他心中不由暗叹一声,今天想趁机扳倒虞世基,恐怕实现不了,他心中无奈,只得退了下去。
杨广随即又令道:“先命虞世基觐见,杨元庆候见。”
裴蕴走到甲板上,见虞世基匆匆走来,他笑了笑,便低声道:“圣上现在雷霆之怒,虞侍郎小心一点吧!”
“我知道了,多谢!”
虞世基拱手施一礼,便匆匆进去了,裴蕴走下船梯,正好看见杨元庆被领来,在候见区等候,便上前笑道:“这三个月,辛苦了。”
杨元庆微微笑道:“其实我是游山玩水,真正辛苦的是那些御史,没日没夜地核对账目。”
裴蕴点点头,他又低声道:“上次你托我那件事已经查出眉目了。”
杨元庆精神一振,连忙问:“是什么缘故?”
杨元庆是托裴蕴帮忙查张须陀的军功,三个月前他大败王薄,彻底剿灭了齐郡内的乱匪,但太守杨智积给张须陀请功折子报上去后,竟然如石沉大海,三个月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尽管张须陀并不在意,但杨元庆却为他感到不平。
裴蕴道:“那份奏折现躺在兵部睡觉,送到内史省便被退回,命兵部核实后再报。”
杨元庆冷笑一声,果然又是虞世基,他连忙施礼,“多谢祖父帮忙,我心里有数了。”
裴蕴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官场水深,及早上岸!”
他转身走了,杨元庆默默望着裴蕴的背影,品味着他这句话的深意。
........
御书房内,杨广站在窗前,冷冷地望着虞世基,一眼不发,虞世基望着眼前的齐郡审查报告,满头大汗,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漏洞他也知道,他当时已经准备好责怪封德彝,不料杨广当时没有注意,这件事混过去了.
他却没想到,这件事在此时爆发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让他怎么解释?推给封德彝吗?杨广也不是三岁的孩子,这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可是现在他该怎么解释?
“这件事....微臣已经记不清了,让....微臣查一查,若是微臣责任,微臣一定承担。”
他现在只得大事化小,把此事推为自己的疏忽,而绝不能承认这是他对杨元庆的阴谋。
杨广微微叹了口气,他倒希望虞世基把责任推给封德彝,给自己找一个台阶,可虞世基却没有读懂自己的心思,他一向都揣摩圣意很准,但今天他却没有揣摩对。
不过也不错,他还至少知道不能承认这件事。
杨广坐回位子,他提笔在奏折画了一个敕,算是正式承认了杨元庆的这份报告,不管张须陀贪也好,廉也好,杨元庆是否包庇,他都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杨广看了虞世基一眼,淡淡道:“朕提醒你,事不过三,你这是第二次了。”
虞世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句话不敢说。
“以后朝中政务多和裴尚书商量一下,退下吧!”
“臣明白,谢陛下!”
虞世基慢慢退了下去,他心里明白,这是裴蕴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圣上不追究自己,显然就是想留下自己和裴蕴对抗,这就是圣上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一次,虞世基揣摩对了圣意。
杨广等他走远,又吩咐道:“宣杨元庆觐见!”
“陛下有旨,宣杨元庆觐见!”
......
“陛下有旨,宣杨元庆觐见!”
......
片刻,杨元庆执节匆匆走进,他行一礼,“臣杨元庆参见陛下!”
“杨爱卿免礼!”
杨广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个他曾经最信任的年轻将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突然对杨元庆不相信了。
杨元庆将符节上缴,“臣结束巡察,特向陛下交节。”
宦官将符节接过,放到御案上,杨广拾起符节,笑了笑道:“朕已经依照你奏折中的意见,处置了一批官员,也提拔了一批官员,这次辛苦杨爱卿了。”
“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本份,不敢说辛苦。”
“朕会好好封赏你和十二名御史,但朕有一件事要说。”
杨广沉思片刻道:“有不少大臣指出,御史台的两位御史大夫有姻亲关系,违反了朝规,显然就是指你和裴家,当时朕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杨元庆明白杨广的意思,他是想把自己调出御史台了,然后把自己再放在某个地方几个月或者半年,又找个借口调走,当自己的面团,随他揉捏?
不等杨广再说,杨元庆躬身施礼道:“陛下,臣有两件事要禀报,能否准臣先禀报?”
杨广点点头,“你说吧!”
“一件事,臣不知道圣上是否知晓,齐郡丞张须陀三个月前在齐郡大败反贼,四万反贼全军覆没,现在齐郡再没有一个反贼。”
杨广愕然,“这件事朕怎么不知道?”
“太守杨智积三个月前就上书兵部,为张须陀请功了,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臣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四千郡兵将士颇为抱怨。”
杨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又是该死的虞世基,他还不知有多少大事瞒着自己,一定要追查此事,绝不能再让他这样一手遮天!
杨广尽管恨得牙根直痒,但他没有立刻表态,又问:“杨爱卿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杨元庆回头看了宦官一眼,门口宦官立刻将一只铜盘呈上,盘子里是一本刚刚写成的奏折。
杨元庆道:“臣自幼失母,母亲葬在郢州,墓地简陋,每每念此,臣不胜心酸,也无比愧疚,臣想为母守孝三年,以尽人伦孝道,特此向陛下辞去官职,望陛下恩准!”
杨广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