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也有散官在身,官拜正议大夫,但因为他身体不太好,便没有出任职事官,多年来一直在家中养病,偶然也随皇帝出巡。
现在杨素和其他几个兄弟皆已先后去世,只有杨慎这个多病的兄弟还活得很滋润。
不过今年以来,杨慎的日子也过得颇为烦恼,杨家内乱层次不穷,他是杨家唯一健在的嫡祖辈,人人都要找他主持公道,他也是穷于应付,眼看杨家分裂在即,他深为忧心,便写信把家主玄感请了回来。
杨慎正在房中品茶,忽然有小丫鬟在门口禀报,“祖爷,家主来了。”
“嗯!请他进来。”
杨慎很注重养生,说话不快,语调也不高,平平淡淡,就仿佛和杨玄感早上才分手,可实际上,他心中也很急切。
片刻,杨玄感走进房间,跪下给叔父磕了一个头,“玄感给二叔请安!”
杨慎还是很喜欢这个长侄,对他礼数有加,他自己的儿子都做不到行跪礼,只有玄感始终坚持。
“不用客气,快请坐下!”
杨慎请杨玄感坐下,小丫鬟端来一杯茶,杨玄感摆摆手,对房间内的其他几名丫鬟道:“你们都退下!”
丫鬟们都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杨慎心里明白杨玄感要说什么,便眯着眼问道:“形势如何了?”
杨家的不臣之心始于杨素,杨素也曾和几个兄弟商议过,包括杨慎,所以杨慎虽不出仕,但他心中仍有造反之念。
大业五年,杨慎曾随圣驾西巡陇西,在大斗拔谷遇到暴风雪时,杨广身边只有数百shì卫,当时杨玄感和几个兄弟商量,便想趁机杀杨广,改立秦王杨俊为傀儡帝,但被杨慎阻止了,他的理由是‘士心尚一,国未有衅,不可图也”认为时机不到。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事情发生了转机,杨广打压关陇贵族,使不少关陇贵族对他心生怨恨,尤其高丽战役使天下民怨沸腾,北齐故地天灾**,造反不断,让杨慎也感觉到,机会已经在慢慢出现了。
杨玄感压低声音道:“他西征高丽的意图已渐渐暴lù,关陇贵族皆纷纷自保,不肯卖命,虽然还没有起事谶语出现,但据我观察,关陇贵族之间的走动明显频繁了,我怀疑他们已经有所图。”
杨慎沉思片刻又问:“那你的想法呢?”
“我也在部署了,玄纵、万石已经赴辽东为鹰扬郎将,他也准备给我实职,督粮或者募兵,眼看就要任命,但家族又出了事,我只好谢绝,着实令人遗憾。”
杨玄感微微叹息道:“家族内乱不解决,我不可能全力以赴,而且仅靠我一人之力也不够,需要大家同心协力。”
既然杨玄感提到了家族之乱,有些话杨慎也不得不说,他摇摇头道:“家族之乱的根由,我在信中也给你说清楚了,财权之乱为主,嫡庶平等为次,财权之乱的根源在你妻子,如果这件事你处理不好,杨家必然分裂,连我都阻止不了,现在所有嫡房一致要求换家主,或者是分家,问题的严重程度你自己考虑吧!”
杨玄感笑了笑,“二叔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好。”
杨玄感的心情并没有变坏,相反,他心中一根绷紧的绳子稍稍松了,二叔还支持他,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
从杨慎院子里出来,杨玄感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妻子郑夫人已经和长子杨峻谈过,心中有了底,等丈夫一进院子,她便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迎了上来。
“妾身参见老爷,欢迎老爷回府!”
杨玄感yīn沉着脸,哼了一声,“到我书房来吧!”
杨玄感走进自己书房坐下,他环视一圈,感觉很多东西的摆设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书橱里的书也少了很多,明显是有人动了他的书房,他心中更加恼火,除了他的妻子,没人敢碰他书房里的东西。
这时,郑夫人端了一杯茶走进来,笑盈盈坐下道:“我听峻儿说,老爷是一路赶回来,连驿站都没有住,辛苦了。”
杨玄感冷冷道:“我敢休息吗?我再休息,杨家就要上街讨饭了。”
郑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yīn沉下脸问:“老爷是在说我吗?”
杨玄感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不是说你是说谁,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究竟送了多少钱粮给郑家?还有,父亲藏在奇雅斋里的珍宝,你又送走了多少?今天必须一件一件给我交代清楚。”
郑夫人和杨玄感成亲近三十年,一直将丈夫收拾的服服帖帖,使杨玄感一直以惧内而出名,今天她知道丈夫心中有火,所以特地笑脸相迎,想把事情说清楚,再说说自己的委屈,然后再想办法解决郑家钱粮之事。
不料丈夫两句话不到就拍桌子斥骂,这是他们成婚三十年从未有过之事,郑夫人心中顿时恼火起来,她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不理睬杨玄感,杨玄感勃然大怒,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桌子,“你给回来!”
郑夫人也更恼怒了,她恨恨道:“你很凶是吧!有本事你把我也杀了!”
几十年受妻子欺压的怒气在这一刻一并爆发了,杨玄感几步上前,从墙上拔出剑,大吼一声,“**,我杀了你!”
郑夫人吓得大叫一声,向外奔逃,杨玄感持剑追来,满脸通红,眼中恨得几乎滴血,杨玄感从小被他父亲杨素称为‘痴儿”这种痴并不是指他愚钝,而是他xìng格上的一些缺陷,比如他经常长时间关注一物,忘记吃饭睡觉,说得好听叫执着,说得不好就是偏执、顽固,还有就是他xìng格偏jī,长大后,良好的家庭教育使他这些xìng格缺陷都掩饰住了,但一旦将他jī怒,他藏在骨子里的恶xìng便会使他lù出狰狞面孔,完全变一个人。
今天,妻子不屑彻底jī怒了他,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心杀死妻子,这时,杨峻从旁边冲上,一把抱住父亲胳膊,“父亲,你不能这样!”
杨玄感力大无穷,胳膊一甩,将儿子甩出一丈多远,继续向逃向院外的妻子追去,恰好此时,杨积善带着儿子杨巍来了,他们听见了郑夫人的哭喊声,不由一惊,夫父子二人对望一眼,一起向家主院奔去。
却只见郑夫人在前面跌跌撞撞奔逃,杨玄感执剑在后面疾追,他身后一名丫鬟被他挥剑斩断胳膊,躺在血泊之中。
“叔叔救我一命!”
郑夫人向杨积善求救,她已经快吓瘫了,只有求生的本能使她拼命奔逃,就在杨玄感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瞬间,杨巍猛地扑上去,将杨玄感扑倒在地,杨积善也冲上来,抢夺杨玄感手上的剑,尽管杨巍身躯庞大,力大无穷,杨积善也练过武,但他们父子合力,还是压不住杨玄感,眼看杨玄感要将他们推开,就这时,住在附近的杨玄tǐng和杨玄敬也闻讯奔来,四人一起用力,终于控制住了杨玄感,将他手中剑夺下。
“你疯了!”
杨玄tǐng狠狠一拳向兄长打去,杨积善感觉大哥已经渐渐恢复理智,他连忙摆摆手,示意玄tǐng不要再打,几人将杨玄感送回屋子坐下。
杨玄感已经冷静下来,他长长叹口气,闭上眼睛,一挥手,“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
几人退下,替他把书房门关上,杨玄tǐng随即安抚众人,命人去请医生救治丫鬟,“夫人呢?”他找了一圈,却没看见郑夫人。
“夫人逃回娘家去了。”一名下人道。
杨玄tǐng苦笑一声,这下事情闹大了,说不定把郑家也会扯进来,他见杨峻坐在门槛上,目光yīn沉,便上前拍拍他肩膀,“你父亲是气糊涂了,不要放在心上。”
杨峻摇了摇头,冷冷道:“此事若传到圣上耳朵里,父亲非要被罢官不可。”
“嘘!”
杨玄tǐng慌忙嘘一声,“所以此事切不可外传!”
杨峻哼了一声,“四叔先把郑家的口封住再说吧!”
他起身便进屋去了。
杨玄tǐng叹了一口气,怎么大哥回来了,事情反而更加乱套。
……
黄昏时分,郑夫人的长兄郑善愿上门了,在杨素得意之时,郑家只是杨家的跟班,尽管荥阳郑氏是天下五姓之一,但在郑译被贬官后,郑家便没落了,只能依靠杨氏。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杨素去世,杨家也开始走向没落,相反,郑家倒有了起sè,郑元寿被封为大理少卿,而郑善果被封为光禄寺卿,在工部尚书宇文恺病重后,郑善果更是接任宇文恺之职,出任工部尚书。
也正是家族开始复兴,郑夫人才有底气,而郑善愿走进杨家大门时,腰才能tǐng得笔直,他上门来讨要说法。
此时杨玄感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他心中也颇为懊悔,好歹夫妻三十年,他不该这样绝情,他本想去郑家把妻子接回来,不料郑善愿却上门了。
他将郑善愿请到贵客堂,请郑善愿坐下,歉然道:“中午和阿萝吵了一架,也有我不对的地方。”
郑善愿却将一块玉牌冷冷往桌上一拍,“这是郑家借杨家的钱粮,今天全部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