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张云易连夜回京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对一般民众来说,这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而对衙役等低等级小吏来说,太守回京对他们也没有影响,他们依旧正常的出勤,但对于许多江都高官,在这个关键时刻太守‘返京’,意义就完全不同,他都隐隐猜到,江都要出大事了。
在运河沿岸的官道上,三人六马风驰电掣般疾奔而行,吓得官道上的行人纷纷闪开,前面不远处便是明月湾村庄,为首骑士咬一下嘴唇,向村西头疾奔而去。
村西的大宅内,十名黑衣人正在待命,他们个个骁勇有力,都是武艺高强之士。
“你们十人,主要是佯刺,刺杀能逃走则逃走,无法逃脱,你们必须自尽,你们的妻儿父母,南华会好好照顾,保证他们一生衣食无忧......”
台阶上王默在给十人做最后的交代,他的义女哑姑站在身后,神情肃然,将由她来做真正的刺杀,十名刺客的任务只是为了麻痹杨元庆的随从。
旁边萧云南心中有些黯然,若是刺杀皇帝,他坚决支持,可刺杀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南华会却要担上巨大的风险,他觉得有点得不偿失,但会主令已下,他们就必须执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藏在门首上放哨的人急道:“会主来了!”
王默愕然,所有人都愣住了,会主居然来吗?
“快开门!”王默急声令道。
门开了,南华会会主萧铣大步走了进来,他满脸焦急问:“命令执行了吗?”
王默连忙禀报,“回禀主公,正准备执行!”
萧铣长长松了口气,一摆手道:“命令取消,停止刺杀!”
王默和萧云南对望一眼,两人眼睛里都露出了喜色,萧铣苦笑一声,“屋里谈吧!”
众人走进屋内,萧铣千里奔驰,着实有点累了,他坐了下来,萧云南给他上了一杯茶。
萧铣喝了一口茶,摇摇头道:“我一时头脑发热,下达了一个错误的命令,等我想清楚时,传令人已经走了一天,我只好自己赶来改正命令,放弃刺杀杨元庆。”
王默点点头,“其实我们都觉得刺杀杨元庆有点不妥,风险太大,只是会主怎么会想到刺杀杨元庆?”
萧铣苦笑了一下道:“我不久前刚刚进京,拜见了姑母萧皇后,萧皇后对杨元庆颇为怨恨,她对我说,她两个儿子都毁在杨元庆手上,长子若不为太子就不会死,次子若为太子,也不会生出异心,可惜她娘家无人,否则她非让娘家人出手杀了杨元庆,我就觉得这是这一个取悦皇后的机会,便让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萧铣喝了一口茶,又叹息道:“当我了解到朝廷局势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杨元庆其实是知道南华会存在,只是我们没有侵犯到他的利益,所以他才保持沉默,如果一旦我们刺杀失败,他必然会实施报复,不仅我要遭殃,整个南华会都会被他彻底铲除,所以我一路从京城赶来,纠正我犯下的大错。”
王默起身,深深施一礼道:“主公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惜千里奔波,这是南华会之福,我王默能为这样的主公效力,是我的明智选择,我坚信,梁朝必然会复兴。”
萧铣摆摆手笑道:“军师不必多礼,给我说说江都局势,我很感兴趣。”
王默坐下便将最近发生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今天一早得到消息,太守张云易回京述职,由王世充主持江都政务,我们便推测,张云易应该是被杨元庆囚禁了,可以说张云易大势已去,杨元庆极可能已经掌握了不利于张云易的证据,卑职怀疑是刺杀韦德裕的证据。”
“张云易为什么要杀韦德裕?”
王默沉吟一下道:“以张云易的谨慎,他不可能不知道刺杀御史的严重后果,卑职推测,应该是韦德裕发现了张家的秘密。”
萧铣默默点头,叹了口气道:“当今皇帝对关陇贵族的打击越来越严厉,他太性急了,这样迟早会引发关陇贵族的反击,天下将大乱,用我们江陵人的土话说,这叫步子迈得太大,会扯着蛋。”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铣望着王默和萧云南,眼睛里闪烁着亮色,“只要天下大乱,我们的机会就到了,这一次,我要助杨元庆一臂之力。”
萧铣问萧云南,“江都藏有多少兵器?”
“大约有三千多件。”
“今晚把它们全部运到这里来!”
萧云南答应一声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萧铣和王默两人,萧铣站在窗前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其实杨元庆知道南华会存在,也知道我想光复梁朝的志向,他为什么不告发,把我们作为他向上爬的台阶,先生不觉得奇怪吗?”
王默沉思片刻,惊讶道:“难道.....杨元庆自己也有.....”
萧铣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和我们一样,心怀野心,只是他的野心在北方,他才会纵容我们在南方发展,他心里也明白,如果把关陇贵族逼急了,他们就必然会造反,所以他才这么急迫地要干掉张家。”
“卑职以为,如果仅仅是干掉张家,关陇贵族还不至于造反。”
萧铣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但如果干掉了张家,分裂了关陇贵族,那么杨广的下一步,必然是要对关陇贵族的根本利益动手了。”
“是军队么?”
萧铣冷冷笑了,“你说得一点没错,正是军队!”
说到这,萧铣蓦地转身道:“我要去见一见杨元庆。”
.......
江都城南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一名身着白衣,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骑马而行,她来到最尽头的一间小院前,敲了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她满脸笑容,“姑娘,你回来了。”
白衣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正是和杨元庆分手了快两年的张出尘。
她牵马进院子,四下看了一圈,关切地问:“阿婶,冰儿呢?”
“在屋里和李二娘玩呢!”
张出尘从马上取下一只沉重的袋子,递给中年妇人笑道:“这是从蕲县那贪官家里搜到的五百两黄金和一包首饰,明天紫烟也会从下邳郡过来,她那里也有几百两,够宫里支用一年了。”
中年妇人点点头,接过了袋子,张出尘将马拴在院子里,则急不可耐地向后房快步走去。
一间小屋子里,杜盛的妻子李氏正在逗一个小小的女孩,小女孩年约一岁,长得粉雕玉琢,肌肤晶莹粉嫩,秀美可爱之极,正在牙牙学语。
张出尘推门进来,小女孩立刻伸出双臂,激动地叫喊:“娘—”
张出尘心疼之极,将女儿抱在怀中,亲亲她的小脸,在她小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娘这两天不在,有没有调皮?”
李氏笑道:“这孩子才一岁,长得可真高。”
“嗯!她爹爹就很高,她长得像爹爹。”
张出尘抱着女儿坐下,笑道:“她爹爹姓杨,我本来给她起名叫杨元冰,可娘说,孩子名字里不能带有父亲的名,所以就改名叫杨冰,小宝贝,是不是?”
张出尘又轻轻在女儿鼻子上点了一下,小家伙欢喜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张出尘又看了一眼李氏,笑问道:“二娘,你决定了吗?”
李氏点点头,眼睛红了起来,“我想好了,跟你们去衡山,我丈夫被杀,儿子亡命天涯,回到家里官府也不会放过我,不如去南方,还有条活路。”
张出尘叹了口气,“现在哪里还有活路?那暴君修一条大运河,多少人家破人亡,简直就是用白骨堆成,又南巡逼民众献食,贪官污吏们趁机大饱私囊,我亲眼看见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倾家荡产,只恨南华宫力量有限,收养不了那么多孤儿。”
李氏又小声问:“我听阿婶说,南华宫已经收养了两千多孤儿,这需要多少粮米才能养活?”
张出尘苦笑一声,“这都是我姑祖母和母亲收养,姑祖母法号观音,当地人都称她为观音菩萨,捐钱捐米,当地官府也默许了,只是孩子太多,当地人捐的粮米也只是车水杯薪,只能靠我们三个师姐妹在江淮一带劫取不义之财来养活。”
李氏眼睛里露出赞赏之色,笑道:“我也听说过,张姑娘被誉为江淮女侠,村里人提到江淮女侠,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你们劫富济贫,除暴安良。”
“其实那都是我两个师妹闯下的名头,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出来了,这次若不是想让孩子爹爹看一看她,我还不想来江都,也就救不了二娘,这也是冥冥中注定吧!”
李氏心中感激,他笑了笑问道:“孩子的父亲在江都吗?”
张出尘点了点头,无奈地叹息道:“她父亲是朝廷高官,若不是我娘坚持,我真的不想....我心里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