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东西却回避不了,他们不再谈论关陇贵族的团结和前途,都在谈论风花雪月,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本能,当他们发现会多言遭祸时,每个人的言语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几双目光向坐在下首的杨师道望去,杨师道脸色平静地喝着酒,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房间里,元寿的脸色极为忧虑,杨元庆的心理毒箭不仅射中了别人,更是射中了他,他觉得自己就是当年的贺若弼。
“浦台兄,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张瑾也叹了口气,“君心难测,我也不知。”
张瑾当然知道杨元庆是出言吓唬他们,杨元庆若真有阴谋,他就不会提醒众人,可问题是确实有这种可能,杨广在等机会再次打击关陇贵族,只不过没有告诉杨元庆而已。
直觉告诉张瑾,杨广若真对关陇贵族下手,要么是元寿,要么就是自己,他们两个主谋中必有一人。
“我们的计划丨就这样……结束吗?”尽管难以启口,元寿还是问出了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张瑾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给元寿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不甘心!”元寿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
“这不是你甘不甘心的问题。”
张瑾看了一眼外面大堂,淡淡道:“杨元庆一箭穿心,人心涣散,已经凝聚不起,至少今晚不能再谈此事。”
张瑾又深深看了一眼元寿,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元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几十年的交情有什么话不能说习……”
张瑾苦笑一声,“元兄,我们对付山东士族,其实真不该从杨元庆下手,他和圣上瓜葛太深,又有乐平公主的后台,若斗不下,反受其害……”
元寿低头不语,张瑾迅速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忖,‘莫非他真是挟大义报私怨不成?。
“元兄,一定要对付杨元庆吗?”
“哎!”
元寿长长叹息一声,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沉痛,“我元家和杨元庆仇恨确实难解,但我不会让大伙儿替我报私仇,我会继续对付杨元庆,但和其他关陇贵族无关,浦台兄,你有什么建议就直说吧!”
张瑾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山东士族绝对是关陇贵族大敌,但这不是一早一夕便能解决,我们可以缓一缓,等这次饿语风波过去后,我们再重新开始,下一次,我打算对付崔伯肃,从他着手对付山东士族。”
“可以,我完全同意!”
张瑾提到饿语风波,使元寿蓦地想起一事,他迅速看了一眼大堂,低声道:“浦台兄,我在想杨元庆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很感谢李家,莫非戳语是李渊所为?”
张瑾一惊,“不会吧!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说不定他想浑水摸鱼呢?”
元寿阴**:“你不是说李渊此人貌忠实奸吗?看他装病,我就觉得此人有问题,我们要不要问一问?”
张瑾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没有证据,问起来,怕大家尴尬,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隔阂。”
此时元寿已经不想再对付什么山东士族了,他一心就想除掉杨元庆报仇,他就想知道,到底是谁编的截语,最后嫁祸给元家,这涉及他切身利益,现在他隐隐猜到是李渊,他怎么可能还忍得住。
“无妨,我就试探他一下。”
他立刻吩咐站在门口的一名侍卫,“去把李家的建成公子请来!”
片刻,李建成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窦衍也跟了进来,他极重义气,唯恐李建成受到什么不公的指责。
李建成上前施一礼,“建成参见两位世伯!”
元寿瞥了一眼后面的窦衍,笑呵呵道:“就一点小事想问问贤侄。”
“世伯尽管问,建成知无不答。”
“很好!”
元寿本来就对李渊极为不满,他一直认为李渊对他侄子元尚应之死负有极大责任,是李渊和杨元庆合谋害死侄子,尽管李渊屡次解释,他依然不信,若不是看在族弟元弘嗣的面上,他根本就不会与李渊和解,现在他想到李渊可能在背后害自己,他心中对李渊的怒火又再一次燃了起来。
元寿也不转弯,便直接问道:“杨元庆走的时候,说谢谢你父亲,贤侄能不能告诉我,他说的‘谢’是指什么?”
李建成摇摇头,“小侄也很困惑,刚才一直在想此事,或许是官场上之事,小侄不太了解,准备回去问问父亲。
李建成借口不知,想把此事推掉,但以元寿的精明,他怎么可能推得掉。
“是吗?可他说的是‘你们心里明白”而不是‘你父亲你心里明白……”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元寿紧紧盯着李建成的每一个表情,眼睛一眨不眨。
李建成苦笑道:“我只是一白丁,官场之事我哪里会知道?要不然就是汾阳宫之事,我父亲顺利筑成,使他也能免责,除此之外,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不是吧!贤伤。”
元寿盯着李建成,阴险地笑道:“我怎么感觉杨元庆的语气是在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难道是戳语?”
元寿试探地向李建成打出一拳,李建成脸上毫无表情,摇摇头,“我不懂世伯在说什么?”
旁边却惹脑了窦衍,他是练武也人,脾气火爆,不由怒喝一声,“元内史,你这样污蔑人,你有什么证据?”
他声音极大,惊动了外面大堂上的客人,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都起身向侧堂走来。
张瑾连忙拉一把元寿,让他不要再说了,但元寿怎么可能被小辈喝一声就吓得噤若寒蝉,他的面子往哪里放?他可是堂堂的内史令,内阁宰相,元氏家主。
元寿脸沉了下来,“窦公子,此事与你无关,请你出去!”
“元家主,我好歹是你请来的客人你既然这样无礼我就告辞了!”
窦衍一把抓住李建成的手腕“建成兄,我们走!”
他不容分说,将李建成硬拖出了房间,大步向外走去,他大声对众人道:“元内史毫无证据,硬说那个饿语是李家所编,实在是无礼之极,这个寿酒不喝也罢我们先走一步。”
他将李建成拉出了大堂,李建成这才挣脱了他的手,低声道:“这样走太无礼了会得罪人。”
窦衍哼了一声,道:“别傻了,他们耍去跳火坑,我们不趁此机会跳下贼船,难道还要陪葬他们吗?快走吧!”
李建成想到元寿的怀疑,他心中无可奈何,只得跟随窦衍离开了元府。
只见大堂内传来独孤器的声音,“时辰已经不早,那我也告辞了!”
杨元庆书房里,杨八郎将一份清单递给了杨元庆,“公子,这就是元家在京城的全部产业,我都查清楚了。
杨元庆接过清单仔细看了一遍,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内容,他指了指清单问道:“这上面的内容,和崔使君确认过吗?”
“下午给崔使君看过,他说完全正确。”
杨元庆又翻了两页,眉头一皱道:“米价怎么又变成了斗米三百钱,我去伊吾之前不是已经打压到斗米一百二十钱吗?”
杨八郎躬身道:“听说和陇右打吐谷浑有关,陇右和关中那边米价暴涨,京城的米价自然也跟着涨了,崔使君说,京城民众颇为抱怨。”
杨元庆只是随口问问,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体息吧!”
杨八郎施一礼,退下去了,杨元庆铺开奏章纸,提起笔,凝神想了想,便开始奋笔疾书,写一份奏折,明天早朝,他要和元寿当朝对质,这是他的风格,既然他己掌握了主动,他就会连续出击,绝不给元寿半点喘息之机。
这时,绿茶在门口道:“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杨元庆想了想,只得放下笔,回来再写,他披上衣服快步向外走去,又问道:“夫人情况怎么样了?”
裴敏秋昨晚受凉感冒了,躺了一天依然不能起床,让杨元庆颇为歉疚。
“比上午稍微好一点,夫人知道你忙,让你别担心,她明天就能起床了。”
时间已经很晚,杨元庆来不及去探望妻子,直接走到外院,马车己等候多时,他登上马车,吩咐道:“去京兆尹崔使君的府邸!”
御书房,杨雄陪同着儿子杨师道,正在向杨广详详细细回禀今晚在元府发生的事情,当杨师道说到杨元庆要求与元府决斗时,他紧张得停了下来,但杨广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关陇贵族的反应呢?”他语气冷冷淡淡地问。
杨师道连忙躬身道:“回禀陛下,关陇贵族再也没有人谈对付杨元庆和山东士族,他们都只谈论风月。”
杨广看了一眼杨雄,“你认为这是谁的计策?杨元庆还是裴氏兄弟?”
杨雄看不出杨广的态度,至始至终,杨广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一点恼火,杨雄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只能按自己的感觉来回答,他小心翼翼道:“臣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两位裴相国似乎没有这么锋利的思路。”
杨广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一眼杨师道,“继续说下去。”
杨师道心中生出一丝嫉妒,不管圣上对杨元庆是心怀不满还是赞赏,这种对一名大臣的关注却是极为少见,杨师道和杨元庆同岁,又是皇族,他却得不到圣上的这种关注。
不过杨师道很聪明,心中虽然嫉妒,脸上却不敢显露,更不敢从语气中表露出,又将后面发生之事说了一遍,杨广眉头皱了皱,“不可能是李渊编的饿语,李渊此人胆小怕事,他没有这种胆量。”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眯眼望着屋顶,半晌他徐徐道:“估计是元寿想让李渊弹劭杨元庆杀元尚应之事,李渊便病倒了,杨元庆应该是为这个谢李渊。”
杨雄连忙接口,“应该如陛下猜测,只是杨元庆说得模棱两可,很容易让人误会。”
“哼!”
杨广冷哼一声,“那是他故意,就是为了挑起元寿的疑心。”
杨雄一脸恍然大悟,满脸诏笑道:“陛下英明!微臣自愧不如,陛下,既然关陇贵族再无联合之意,这件事应该告以结束了吧!”
“不!”杨广轻轻摇头,“杨元庆既然打完伊吾还要打处月,所以按照他的性格,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说到这里,杨广脸上终于露出了唯一的表情,那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所以真正的斗争应该在明天早朝,朕很期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