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记得楼下是有人在守着的,皎皎特意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偷偷跑到这里来,想必一定有着什么重要的事要和石小姐谈,皎皎可别说什么你们不认识的玩笑话了。”
顶着一屋子各色的目光,姜皎的回答不卑不亢,“的确认识。”
邱禾琅笑里藏刀道:“石小姐实在是神秘,迄今为止也不肯说出自己到底出身何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伯的错觉,我瞧着皎皎和石小姐看上去竟然颇为相熟?”
姜皎看了眼姜妗,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后的她眼中飞快的划过几分带着报复性的快意,姜皎一字一句道:“大伯好眼力,我和她的确十分熟悉。”
姜妗闭了闭眼,虽然这样的场面早在预料当中,可她刻意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当真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她的心里到底还是一阵阵的开始发起沉来。
邱家人的目光化成了淬了毒汁的小刀子,一片片凌厉的割向了姜妗!邱老爷子尤甚,也不知道来之前邱禾琅对他说了什么,邱老爷子微微眯起的一双老迈却毫不浑浊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意,看的人一阵心惊胆战。
姜妗的视线在邱老爷子红光满面的脸上停了一下,她并没有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
“我们两个可是日夜相处了整整一个多月的人。”
一个轻柔却不失坚定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打断了姜妗的话,也成功的让房间里的空气倏然间静了下来。满腹运筹帷幄的邱禾琅脸上的笑意一僵,他闪电般看向姜皎,有些反应不及道:“皎皎说…什么?”
姜皎笑的有些胆怯,她抱歉道:“是我做事太不懂得瞻前顾后了,先前在爷爷那里离开前仿佛听到了‘石玖’两个字,我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想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石玖…我听说是贵客,所以怕告诉了爷爷和大伯您们会不同意我过来,这才偷偷避开了楼下的人。”
邱老爷子皱紧了眉头,不怒自威的视线从姜妗身上收了回来,沉沉的压在了姜皎的脸上,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哦?是这样吗?”
姜皎忙点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抱住了姜妗的胳膊,身体接触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身体都几不可见的顿了一瞬。还不等有人察觉出异样,姜皎就已经恢复如常的挂起了一抹再自然不过的温柔浅笑。
“大伯还记得我来久安市之前在京都市待过一段时间吗?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和战…家人在一起,当时石小姐也在战家做客,我在京都市没有熟人,就是石小姐一直陪着我。”
邱老爷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对姜皎的话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看了两人一会儿,还是再次问出了最开始进门时的问题,“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那为什么我刚才听到你对她说着什么抱歉?”
面对着邱老爷子这样紧逼不放的质问,姜皎情绪明显的低落了下来,黯然道:“我被…爸爸接走的时候,答应过石玖到了久安市会跟她联系,可您也知道我来了之后遇到了一些情况,就一直没能主动联络上她,石玖这是在兴师问罪呢,我就解释了一下。”
说着姜皎带了几分害怕,可怜兮兮的看向邱老爷子,“爷爷这是生我的气了么?我真的是一时没能忍住,不是故意想要顶撞爸爸才…我下次不敢了。”
邱禾琅逡巡的视线仔仔细细的黏在姜皎的身上,面对自己这个侄女儿的一番唱作俱佳,邱禾琅自见到出关后的邱老爷子后就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愈加高涨起来。见到邱老爷子的瞬间,邱禾琅就知道有些脱离他掌控的改变悄无声息的发生了,而这种让他本能性感到威胁的改变显然是由这个原本并没有被他重视的侄女引起的。
举凡玄术中人,多犯五弊三缺。所谓五弊,既“鳏、寡、孤、独、残。”,三缺则为“钱,命,权”这三缺,数百年沿袭下来,邱家自研究出了一套可以短暂转嫁业报的规避之法,但天命到底难抗,惜命如邱老爷子究其一生用尽了法子,到底挣不得“命”字一门。
邱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知道占权刚强了大半个世纪的邱老爷子命限将至,邱禾琅只需要耐心的等就好。邱禾琅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等待,况且他也不用再等上多久,邱禾源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一样的存在,邱家掌门人的座位很快就会自己送到他的掌下。
可出关后的邱老爷子精神矍铄的根本就不再像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邱禾琅不过稍一探视,就发现了邱老爷子身体上的异常。这种
不合常理的逆转状况像极了一直流传在邱家的‘采外药’,再一想到这个他并不熟悉的侄女的一连串奇妙遭遇,由不得本就满肚子阴谋心思的邱禾琅不产生一些不太美妙的联想。
眼前的状况更加剧了邱禾琅心里对姜皎刚刚泛起的那层警惕的提防。
如果姜皎说的是真话的话还好。可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姜皎对着他们这些已经活成了人精的一行人仍旧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撒出如此缜密又真假难辨的谎言,那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太大的威胁。
一个绝对不能够留在邱家,不能够留在他身边的巨大威胁。
果然,接着邱禾琅就看到邱老爷子面上的神情缓和下来,他的视线在姜皎的身上多停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间温和起来。
“是皎皎想的太多了,你陪着爷爷闭关了这么些日子,这才刚出关就不见了人影,我也是担心你遇到了什么危险,这才带着人急慌慌的赶过来,并不是要怪你什么。”
姜皎面上这才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感动道:“您也说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有您护着我,有邱家做我最坚实的后盾,况且我现在又在邱家呆着,哪里会遇到什么危险。”
邱老爷子又安抚了姜皎两句。到底是邱家的掌门人,自持身份下,虽然知道姜妗可能和战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邱老爷子期间仍旧没有再看上姜妗一眼。
姜妗也保持着自遇到邱家人后一贯的风格,沉默的像是一个不存在的背景板一样,同样没有要主动向这位在南地暗中的玄学界霸主问好的意思。
正说着话,姜皎却突然眨了眨眼,仿佛这才想起什么一样奇怪的看向邱禾琅,又飞快的移开了视线,喃喃道:“说起来…爷爷您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您还在和管家说事,怎么会和大伯一起找了过来?”
邱老爷子同样看向了站在自己一侧的大儿子,面上的神情有些深不可测。他瞬间就想起了大儿子突然闯进书房时的情景,换作往常邱老爷子绝对不会对这个一向器重的大儿子产生什么怀疑,可坏就坏在本该命不久矣的邱老爷子突然知道自己有了长生的可能性。
闭关的几天姜皎时常在邱老爷子耳边说起的一些话不其然的从脑中划过,再想起大儿子闯进书房时如入无人之境的境=况,邱老爷子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我倒是忘记问了,我这才刚出关,阿琅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邱老爷子并没有提邱禾琅找来时说的那些有关这个石玖身份存疑的说辞,淡声道:“我记得我的院子已经封锁了起来,练功房附近也尽数戒严,倒不知道是邱家哪个不长眼的这么快就走露了消息,看来家里也是需要清理一番了。”
邱禾琅在姜皎刚看向自己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眼下见自己的某种猜测果然成真,知道他这个好侄女儿果然胆大的存了离间他和老爷子关系的心思,邱禾琅心里怒极反乐,面上却丝毫不显。邱禾琅吃过的盐比姜皎吃过的都多,这种程度的陷害和试探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
邱禾琅儒雅的面上连最细微的弧度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转念间便下了某种重要的决策,温声回道:“这两天看过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因为地处偏僻,先前竟然一直被忽略了,阿源接来的贵客恰巧也有在久安市置产的打算,有听说这位眼界非凡,对一般的地界儿看不上,我就兴了给他介绍的心思。
“只是那地的产权属于邱家,我是想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看合不合适拿出去给外人相看,本是想问问管家父亲什么时候有出关的打算的,这也是赶巧了。”
突然得知姜皎潜入姜妗这里的时候邱禾琅的确立刻就起了闯过来的心思,可谨慎如邱禾琅,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能被人抓住的把柄,他光明磊落的看着姜皎道:“知道了父亲在忙,我就想着先去皎皎这里问问父亲的情况,哪想到…这才引起了一系列的误会。”
说着邱禾琅又抱歉的看向了姜妗,“倒是让石小姐看笑话了,主要是我这个侄女先前受过太多的苦,好容易被接了回来,阖家上下都怕她再出什么闪失,我们突然闯过来也是没什么恶意的,石小姐见谅。”
逻辑缜密,滴水不漏,一长段解释下来,一点漏洞都寻不着。姜皎浅笑倩兮的看着她这个名义上的大伯,她一直都知道这位才是邱家的硬茬,邱老爷子还有所求,这个人却一点突破点都没有,姜皎也是因此才把邱禾琅作为了邱家首要对付的当急人物,没有之一。
毕竟邱老爷子的大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期而至,一旦邱老爷子咽气,前有那位混账父亲,后有这个恶狼大伯,没了借力打力方式的姜皎怕是再难有翻身的一天。可姜皎也没想到邱禾琅会能屈能伸到这种程度,面对着一个小辈明显的使绊子还能这样不嗔不怒。
虽然危险,可这次的机会实在难得,也是可惜了,看着邱老爷子再度恢复如常的眼神,姜皎转眸暗叹。不过一口吃不下一个胖子,邱老爷子对邱禾琅深信依旧,她想做的本就是在邱老爷子心里扎上一根刺。
姜皎并没有再跟邱禾琅直接交锋的打算,她很快就收敛起了试探的触角,退一步对着邱老爷子哀求道:“石玖是我的好朋友,如果那快地真有大伯说的那么好,爷爷能不能考虑一下把地让出来…要是石玖能住在久安市,以后我就有了能说说知心话的玩伴了。”
邱老爷子就问了邱禾琅口中地界的方位,邱禾琅报了一个位置,邱老爷子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就当给你弟弟做人情了,如果客人没有意见,可以转出去。”
姜皎顿时喜不自胜。
邱禾琅勾唇,“我听阿源说,何先生以未婚妻的意见为重,眼下正好没事,倒不如我带石小姐和皎皎先去那一处瞧瞧,偏是偏了点,但胜在风景秀丽,交通也发达,很快就能到的。”
姜皎心里微沉,面上却笑意不改。她已经冒险当众对邱禾琅出了一次手,邱禾琅完美的应急反应明显让邱老爷子再度对她产生了某种怀疑,这时候她实在不适合再多做反驳,眼眸一转,姜皎就把皮球抛给了姜妗,“我听石玖的。”
这一次老天却没有再站在姜皎这一边,邱老爷子看都没看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一边的姜妗一眼,一锤定音道:“既然你大伯都说了,皎皎你就带着客人出去相看一番吧,年纪轻轻的两个小姑娘,总窝在家里成个什么样子。”
姜皎神情一顿,邱老爷子警告的看了她一眼,“你刚回家,对家里人也是缺乏一些基本的了解,你也该多和你大伯相处相处,免得自己也一个人总胡思乱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邱老爷子的话在整个邱家是犹如圣旨般的存在,这种近乎把事情半挑明的态度明显是在为邱禾琅撑腰,也给了姜皎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姜皎不说话了,温顺的点了点头。
邱禾琅依旧笑的一派云淡风轻,对着这样预料中一边倒的优势,脸上一点得意的神情都看不到。
邱老爷子了解自家大儿子,见他和往常对上邱禾源后的样子没什么两样,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邱老爷子不再多说,带着管家出了客房。
邱禾琅等在了外面,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姜妗沉默的穿着外套,没了邱家人在,姜皎一脸冷漠,没有一点想要搭理姜妗的迹象。
出门时,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姜妗耳侧响起。
“就当还了你说来救我的人情。”
姜妗脚步不停,径直推开了房门。
这下反倒是姜皎愣了一下,她不会忘记邱家人刚闯进来时候姜妗瞬间凝固的神情,她没有当面拆穿姜妗的真实身份,虽然不觉得两个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姜妗会再对她产生什么类似于感激的情绪,但惊讶应该还是有的。可姜妗从始至终都冷静像个假人一样,这会儿没了外人,姜妗竟然仍旧不为所动。
为什么?
先一步推开房门,看着站在眼前神情温善如常的邱禾琅,姜妗…有点累了。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会演戏,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当中,又可以从善如流的谎言活成真实生活的模样。炉火纯青到,你永远看不清哪一面才是他们的真实面目。
还她的人情?不,她不需要姜皎还她人情,姜皎欠她的从来都不是人情,大约姜皎永远都意识不到,穷极一生,她都再还不了她从她那里拿走的东西了。
邱禾琅说的地方距离邱家老宅果然不远,开车不过十分钟,七拐八拐,一行车辆就停在了一个青葱欲滴的高坡下。往上走依然有蜿蜒的柏油路,邱禾琅却神秘道:“这里风景好,一直窝在车里太过无趣,不如徒步上去散散心。”
高坡并不很陡,一行人边走边聊,又有熟悉地形的邱家人妙语连珠的介绍着有关这一带的种种传说,期间夹杂着些让外行人也可以轻易听懂的白话风水常识,一路走来竟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这就是邱禾琅的高明之处了,同样是邱家人,邱禾源身边的人比起邱禾琅的到底还是差了不止一截。单单是这看似简单的攀谈介绍就能勾起人强烈的探寻**,换做真有意在久安市置产的人,听了这人的一番引人入胜的描述,怕是早按捺不住强烈的购买欲。
姜妗看得出来,邱禾琅个是刻意挑了位这方面是擅长的人才来给她做讲解,她倒也配合,听的十分认真。
落后一步悠哉的跟在后面的邱禾琅身边突然匆匆走上前一位邱家人,邱禾琅从那人手里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东西的瞬间,邱禾琅脚步一顿。下一刻又面色如常的把手机递了回去,漫不经心的说了句“知道了”,那人恭谨的收回了手机。
邱禾琅对着负责带路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带路的人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带着一众人越过高坡,朝着一段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去。
姜皎和姜妗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可从邱禾琅的表现上又完全察觉不出异样,身边跟着的都是邱禾琅的人,看似闲逛实则被挟裹在中间的两人毫无交流,却同时暗暗戒备起来。
没走上多远,毫无预兆的,原本翠色的景色陡然一转!
与此同时,邱禾琅愉悦的声音蓦地响起,“到了。”
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美到让人忍不住屏息的一整片平地。说是平地也不尽然,和一览无余到没有任何突兀之处的高坡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西南方向怪石嶙峋,暗青色的,褐色的,天然的花色假山以一种杂乱的色调构建成了一种格外奇特的美感。
其他各个方位里除了自正北方向延伸进来的一处不易人察的小径之外,其他各处都是高大如盖的伟岸林木。林木四围掩映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各个旺盛美丽,生机勃勃,看着就让人忍不住的心情大好。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假山后隐隐有阵阵悦耳的潺潺水声传来,一阵风吹来,空气清香彻骨,宛如身处仙境一般。
姜妗不过大眼一扫,就看出了这里的格局奇特之处,这样柳暗花明的一处竟是个天然的大吉形金星形山水。
姜皎也被眼前的场景迷了一瞬,下意识道:“头圆身肥形,立如大钟巨釜,眠似日月食饼,典型的金星形山水…西南假山大如宝盖,又有坐北处石柱小似铃铎,这样高大而圆的金星山水,在龙叫左辅,在砂叫大武金,难得的是这里竟有砂有水,全然没有冲撞的地方。”
邱禾琅笑道:“皎皎好眼力,只是你还是少说了一点。”
他指着被假山掩住的水声潺潺处道:“低矮而长者,在龙叫右弼,在穴叫太阴,在水则叫玉带水,这里并不是为穴的好地段,却是上号的玉带水,你们去那一处看了就知道,量尺垂下为飞凤,这里合了好几处的绝佳风水之大成。”
说着邱禾琅感叹的看着那一处不起眼的小径道:“因为地方隐蔽,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我特意让人新修了路好从大路也能通往这里,只是来没来得及赶工拓宽,再等上一段时间就不会看上去这样荒凉了。”
看了眼回过神的姜皎,邱禾琅继续道:“也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我才没有从大路上直接把你们带过来,这样豁然开朗才能让人更加深刻的感受到这里的奇特之处。”
邱禾琅的这一番说辞打消了刚涌上姜皎心间的一丝疑虑。她见邱禾琅果然是要带着她们来相地,这里也的确如他所说风水奇佳到了让人啧啧称奇的地步,再加上她自信有邱老爷子在邱禾琅也不会胆大包天到明目张胆的对她做什么小动作,姜皎原本的那些子不安缓缓的放了下来。
邱禾琅像是早看出了姜皎对他的提防,他也不以为意,仍旧是一派和善道:“要不要去假山那里看一看?那边风景更好,空气也清爽些,到了盛夏就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你们两个女孩应该会很喜欢。”
姜皎犹豫了一下,邱禾琅就半真半假道:“皎皎看过后也好跟老爷子讲讲见闻,免得我真像是找理由故意闯去书房惊扰了他老人家似的。”
两人对之前的小交锋都心知肚明,邱禾琅这样说就是拿话在堵姜皎了,姜皎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再接招惹怒邱禾琅,笑容嫣嫣的跟着邱禾琅朝着假山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姜皎却发现姜妗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瞟了姜妗一眼。
“不一起去看一看吗?”
姜妗拒绝道:“我走累了…”
话没说完姜皎就快步的回身揽住了她的胳膊,“这才几步路,一起去看看嘛,顺便拍张照片,也好拿给你未婚夫看看。”
姜妗皱眉,还想拒绝,姜皎就压低了声音目带警告道:“石玖?”
姜皎的手在暗暗的使力,这一阵子她跟着邱老爷子一起闭关,从邱老爷子那里所获着实不菲,枯枝一样的手臂蕴藏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巨力。
“来都来了,不要扫兴嘛。”
姜妗看了姜皎一眼,没说话。她知道姜皎这是料定了邱禾琅绝对不会对她做些什么,这是要时时刻刻跟她绑在一起,好规避一些潜在的可能危险。
不管是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姜皎对她的利用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姜妗敛眸,姜皎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却看到姜妗到底松动了脚步,顺着她的力道一起朝着假山的方向走去。
变故发生的时候,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邱禾琅本来正在指挥着人给两个女孩找位置拍照,姜皎特意选了一个平坦的落脚处,可不过是一错身间脚下的看上去十分坚实的石块骤然坍塌!
一阵惊呼间!飞快的稳住身形的姜皎已经看到旁边的姜妗向后摔了过去!
“皎皎小心!”
邱禾琅大惊失色!姜皎听到声音的同时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可一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死死的钉在了原处,不过是愣怔了一秒,姜皎蓦地对着姜妗伸出了手!
“小…”
“妗”字在出口的瞬间被姜皎猛地咽了回去,她刚抱住姜妗的腰,就感觉背后一股大力传来!
“皎皎你小心啊。”
邱禾琅虚假到不再掩饰的嘲讽声在耳边炸响,在这一瞬间,姜皎的心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一路上以来邱禾琅的所作所为放电影版飞快的在眼前一一略过,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胆大到在这样的时候对她骤然发难!
两个女孩同时被撞的飞了出去。
姜妗心里其实是有些无奈的,她刚一靠近这边就察觉出了不对,有意的朝着相对安全的地方站着,姜皎躲开的时候她同样在反应迅速的闪躲,哪想到躲避的动作还未完成姜皎就突然抱住了她的腰!当时正对着邱禾琅的姜妗就心知要坏,果然,下一刻邱禾琅就冷笑着朝着背对着他的姜皎推了过来!
以姜妗的本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即使身上还多了一个姜皎,可姜皎已经瘦成了副骨头架子,姜妗闷不做声,使尽了全力用一种近乎鬼魅般的姿势飞快的攀住了一块巨石!同时身子一跃!姜妗已经成功的把一只脚又一次踩在了假山边坚实的土地上。
“别动…”
姜妗警告的话刚出口,同样试图摆脱眼前窘境的姜皎也动了!姜皎使力的方向恰好和姜妗相反,可惜老天这次仍旧是没有站在姜皎这一边,她奋力踩上的那块凸起处再次崩塌,合着姜妗的一声“别动”,姜皎的身子瞬间向下坠去!
姜妗暗中咬牙,被坏事的姜皎气的恨不得当场撕碎了她,可为了不掉下去,她还是只能拖着累赘的尖叫努力的往回拉扯着。这一切说起来复杂,不过是一呼吸间发生的事情,邱禾琅显然没想到姜妗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稳住身形,脚步一动就要再次动作!
“你敢!”
看见邱禾琅动作的姜妗暴呵一声!同时朝着预判的方向身子猛地一弯!邱禾琅的手推了个空,与此同时姜皎终于被拉了回来,可这次命运却不再眷顾姜妗,就在姜皎站稳的同时,姜妗脚下一滑!再没有支撑点的她飞快的向下坠去!
“不…”
被反作用力扯的扑倒在地的姜皎本能性的抓住了姜妗的一只手,不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邱禾琅的动作一停,总算没有再对着姜皎出手。
半空中没有着力点,姜妗晃晃悠悠的悬在半空中,她抬头看了姜皎一眼,定定的,然后苦笑出声。
“你看,还不清的。”
姜皎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慌,这种恐慌来的太过突然,猝不及防的击中了她的心脏!姜皎甚至搞不懂这种不期而至的惊惧感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瘦成了鹰爪形状的手因为承担着一整个人的重量而泛起了可怕的白色,剧痛传递到了整个手臂,可她就是没有松手。
“你,你别怕…”
姜皎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手下的泥块一松,她甚至来不及再做出任何其他的动作,就看到因为瞬间脱力从她手中滑了下去的姜妗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沉了下去。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慢动作一样,时间被无限制的最大拉长,那张拧着眉有些无奈的小脸一点点,一寸寸,缓缓慢慢的从姜皎的视线里拉远,再拉远。
“唉。”
姜皎好像听到姜妗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有些挫败的,带着十万分不甘和郁闷的。
像极了每次姜妗又被人排挤,她赶过去替她出气后,她小大人似的无奈叹息,“姐,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你一样厉害呢,每次都要让你替我找回场子,显得我真没用啊。”
“因为你是我妹妹啊。”她笑的敷衍,语气却温柔,“有我护着你就行了,你继续无法无天,没关系的。”
“那我可以一辈子都和姐姐在一起吗?”
姜妗期待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带着希冀的专注望着她。
姐,我想你了。
姐,你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我啊。
姐,爸妈好像都不喜欢我,不过幸好我还有你。
姐,等我长大了还是由我来保护你吧。
姐,我不忍心看你这么累哎…
姐姐…别离开我。
…
那个身影在她的视线中一点点的缩小,再缩小,然后撞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块上,血迹很快染红了那一片区域。
高坡下的浪花一卷,携裹着一圈又一圈的血色,那个身影终于彻底不见了。
姜皎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出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多的像是要染红一整个宽阔的河道,弥漫成了铺天盖地的血色,最后好像整条河都变成了血红色。
姜皎…哭了。
没有原因的。
姜妗张了张嘴,她想叫出姜妗的名字,可她像极了一只快要渴死的鱼,奋力的喘息着,却没有办法发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声音。
“真是姐妹情深呢。”邱禾琅感叹,“为了救你这个当姐姐的连命都不要了,她明明可以自己全身而退的,可惜了。”
姜皎整个脑子里都嗡嗡作响,她的世界成了一种诡异的黑白色,明明对她来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呀,明明她毁了她的一切,她是她最怨恨和讨厌的人啊,可这种巨大的让她痛的心脏都要裂开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邱禾琅的声音恶魔一样,慢悠悠的,带着十足的恶意,“说起来,你这个妹妹应该才十五岁吧?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偏偏落在了你的手里,也是惨啊。”
“十六。”姜皎喃喃道。
邱禾琅没有听清,下意识的挑眉反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姜皎机械般缓缓的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邱禾琅,脸上还带着温热的泪痕,脸上的表情却是空白一片,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在说话。
“后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她要十六了。”
然后姜皎又听到自己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邱禾琅就拿出了手机,上面赫然是一张姜妗在姜家门口被人围堵的照片,“在路上有人给我发了这个,也是巧了,你那个没用的爸爸的人追了过来,不然你今天也得交代在这里。”
说着邱禾琅又有些好奇,他似乎十分费解,“你应该是盼了很久才对啊,她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你哭什么?”
话音刚落,甚至没有等到姜皎的回答,邱禾源留在邱家的人已经走近了这一片假山后的区域。
邱禾琅很快换了一副神情,心急如焚的大声喊着人,“快派人下去救人,石小姐掉下去了!”
邱禾源的人很快慌乱起来,有人从这边往下看,也有人动作迅速的开始往山下赶,还有人在惊慌的打着电话。
在最混乱的时候,姜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先前在老爷子面前撒下了那样的弥天大谎,竟然还天真的想在老爷子面前构陷我,如果还想安稳的在邱家生活,你应该知道回去后怎么说才是对大家最好的结果。”
…
邱禾源自己都搞不清楚贺峥赟是怎么在他眼前突然就消失了的,他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给司机交代完下一个目的地,再回过神身边已经没有了贺峥赟的影子。
贺峥赟离开前有一会儿脸色十分奇怪,可是因为什么变得奇怪的呢?邱禾源仔细的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两人似乎进行过一段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
他主动攀谈,“说起来石小姐的名字倒是挺有趣的,石玖,如果不知道还以为是个数字,石小姐是在这一辈排行第十九吗?”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贺峥赟蓦地睁开了眸子,鹰隼般的眸子疾电般盯向了邱禾源!邱禾源被那样的目光看的周身一凉,然后他就听着贺峥赟用一种沉道到让人心里发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石玖?”
邱禾源有些不明所以,他谨慎的回道:“是我问的哪里有不得当的地方吗?石玖…其实寓意甚好,玖,石次玉者,石玖即为坚固的黑色美玉,足以见得取名的人对石小姐的疼爱和寄予厚望…”
邱禾源喋喋不休的圆场却一句都没有钻进贺峥赟的耳朵里,他像是魔怔了一样,一双幽深的黑眸泛着一层冷光。
“十九…”
“何先生?”邱禾源瞧着有些古怪,连着叫了贺峥赟好几声,直到他忍不住轻轻的推了他一把,身边这个中了邪似的男人才蓦地回过神来!
然后邱禾源就觉得贺峥赟变得有些奇怪,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就是感觉他身上好像多了点什么。邱禾源对着他的态度越发小心了起来。
贺峥赟到了和十六处人约定的地点的时候,见到的并不是只有吩咐过的三位十六处成员。
被展鹏安排过来的三人中的队长指着多出来的老头子主动解释道:“是展处长说的…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他说您吩咐找的赞者好不容易找到了,怕您再突然没了消息,就让我们直接把人给带了过来,我们也是快到了才接到要立刻撤退的通知,这次是我们失职了。”
头发花白的赞者看着贺峥赟,神情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悲叹道:“孽缘啊,拖累了一世,竟然仍旧没有断了纠葛。”
贺峥赟同样眉目暗沉的盯着这个最后在自己梦境中出现过的神秘赞者,他没有理会队长再次开口试图的解释。之前在邱禾源那里听到‘十九’这个在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代号的贺峥赟,一路上脑子里再度挤进来了无数让他头痛欲裂的片段,不过思索了一瞬,贺峥赟就压着声音吩咐道:“撤离的时间推迟。”
说完又看向对着自己瞧个不停的赞者,“你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赞者意味深长道:“你做好决定了么?如果我和你一起踏进这间房门,你面对的将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对话。”
贺峥赟皱眉,没作声。
赞者继续道:“你一直抗拒的就是被替换的过程吧,即使替换的对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本来就是你自身,所以,你要考虑好。”
贺峥赟压了压眼皮,自负也自傲的他根本无视了赞者的警告,他对着队长道:“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闯进来。”
队长犹豫,贺爷吩咐准备紧急撤离方案的时候催的很急,现在又…队长小心翼翼道:“那要是邱家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呢?”
贺峥赟终于短暂的分了一下神,姜妗活的那样没心没肺,又将他对她的好弃之敝屣,这样没心肝的女人自然会把她自己保护的好好的。他在不在对她来说其实是没所谓的吧,那就让她体会一番他不在身边时可能会面对的种种艰险吧,贺峥赟有些烦躁的想。
贺峥赟的全幅注意力再度彻底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赞者吸引,眼前这个人意味着将可能解开困了他近十年的谜团,任何事情都再不能让他从这里分心出去,贺峥赟冷漠道:“不用管,一切等我出来再说。”
贺峥赟亲自郑重的关上了房门。
四十分钟后,有队员急匆匆的报过来,“说是贺爷留在邱家的那位被邱禾琅和姜皎带了出去,要去相地,邱禾源留下的人被绊住了。”
队长一惊,略一犹豫还是敲响了紧闭的房门,他敲了很久门内才传来贺峥赟不耐的声音,也不知道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峥赟罕见的狂躁,“我说了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我出去后再说!”
队长被暴怒的贺峥赟吓了一跳,踯躅道:“贺爷,有消息…”
“砰!”
有东西重重的砸向了房门,队长瑟缩了一下,苦笑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队员征询的望着他,队长低声交代道:“你先跟过去,暗中保护着,有什么消息及时传过来吧。”
看着队员匆匆离去的背影,队长喃喃自语道:“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人带出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