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朝容城外溪水潺潺,景色怡人。
作为明赫的京都,城内贵人不知凡几,此前才过了国丧,理当游人不绝,然而典家的车队眼见着快到城门了,也未见到出城游玩的人。
路上倒是行人不断,却皆是步履匆匆,不曾为春色停留。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放下帘子,手的主人还来不及纳闷,手背便被拍了一下,典芙抬头看向一旁,一双清亮黝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委屈,“娘,好痛。”
“你还知道痛?这都快到家了,你就给我老实一点儿吧。”看着几乎是在自己手心上疼大的娇娇女,谢氏就忍不住头疼。
倒不是说她对女儿有什么不满,不是当娘的自夸,她的女儿相貌精致,模样即便是在这满是名门闺秀的朝容城也是出挑的,总之在当娘的心中是千好万好。
可是架不住女儿今年八月就要二十了啊!一想到这儿,谢氏就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什么东西扯来扯去似的,就连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典芙一见她这幅模样就知道她娘的心结又在作祟了,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当下挺直了背靠近了些,用着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道:“娘,是不是难受了,您别动,女儿给你按按。”说着,手就伸到谢氏的额角轻轻地按了起来。
她本来就长得好,虽说已经双十年华,却因为还未出阁仍旧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憨,这会儿她穿着浅粉色的春装,头戴步摇,耳带珍珠耳饰,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如雪,似比明珰还要耀眼。
女儿安静地替她按着,谢氏忍不住想要掐掐女儿白嫩的小脸,心中暗自懊悔当初没有早些给女儿定下亲事。
典芙她娘神色略有好转,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眼她就知道自己松得太早了些。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头疼。
要说典家,在朝容城内也算是有名的世家了。典家祖上皆是肱骨之臣,典芙的祖父更是被先皇封为太尉位列三公,无比荣光。
可是到了典父典安岳这一辈却是出了岔子,很大的岔子。
……
京都城门巍峨高大,进出城内的人络绎不绝,然今日却更加的热闹,城门处聚集了不少的人。
人多自然就容易造成拥堵,因为举家从别院回城,又因为三年才归,典家的车队着实不短,这会儿在城门外堵得严严实实的。
典家的家世在这儿,纵然不是高调的人,城门处的百姓还是看出了不同,虽说不敢簇拥上前,却在小声地议论着是城内哪个世家。
最前头开道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典家的二管家,典家一行人一去别院就是三年,相当于另外安了一个家,一大家子自然要人管家,这不,就将二管家带走了,大管家则管着京都城内的事情。
典家离开三年,明面上是为老太太守孝,别的原因却是不便说。
二当家性格活泛,眼见着车队堵着,很快就派人去打探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毕竟有守城卫,城门处不该如此拥堵。
很快打探的人回来了,二当家的一听,心中大叫要遭!
他脸色微变,还来不及吩咐,一道声音就在后面响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完了!
看着从马车下来的人,二当家的脸色一白,快步走了过去,嘴里的话才说了半截就被打断了:“老爷,您——”
“有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去看看。”
典家人的相貌皆生得不错,典安岳亦是相貌出众,虽然已经四十有余,却依旧斯文俊朗。
典安岳直接将管家打发到一边,听着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脸色微沉,朝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气势太足的原因,本来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硬是给他开了一条道出来。
不远处头发散乱、衣着不整的人跪了一地,身上还被扔了不少的烂菜叶,不过跪着的人丝毫不敢反抗,死死地低着头,任凭过往的百姓议论。
典安岳无意间扫过一旁的城门,当即瞳孔一缩,那城门上分明挂着两个人头,即便是大白天也让人头皮一麻!
“这是怎么回事!”典安岳只觉自己的额角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指向其中一个守城卫,“你来说说!”
守城卫虽然并未认出他是谁,可是却看出了他不是平常人,连忙解释起来。
原来被斩首的人犯下了罪,被今上判了斩首并挂于城门示众,地上跪着的人则是罪臣的家眷,这些家眷不论过往的百姓做了什么,都不得反抗。
“这、这也太过分了!”典安岳的手抖了抖,“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人都死了,竟然还这般羞辱人!”
“我早就说过了,凌忍此子,不堪为君!”
此话一出,周遭一阵喧哗,不少人的脸色一变,颇为惊恐地看着说话的人。
守城卫出声训斥:“大胆,竟敢直呼今上名讳!”
外面的声音不小,知道大概怎么回事,典芙亦是不寒而栗。
今上果然像她爹说的一样冷血狠辣,下一瞬她反应过来她爹刚刚说了什么,似有所觉地看向一旁的母亲。
典芙:“娘,您、您先别生气,爹,爹就是太……”
谢氏脸上的表情木木的,对上女儿的眼神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你爹又发疯了。”
典芙:“……”
之所以是又,是因为他爹在她娘心中经常发疯。爹啊,这才刚回朝容,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吗?
好在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典家的嫡子典霖十分有经验地将满心愤慨的典父劝回了马车中,守城卫则疏散人群让车队通行。
眼见着车队进了城,守城卫这才松了口气,而典家一行接下来并未再发生意外,就是气氛有些不对,直到到了典家的府邸依旧没有好转。
虽说一家人住在别院,可是典霖夫妇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府,所以府中一干事务丝毫不乱,大管家知道主子要回府,早就翘首以盼,待马车一停下,连忙招呼府中下人上前收拾行李,待一切妥当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前厅里,谢氏背靠扶椅,面无表情。
“娘,您也累了,要不回屋休息一下吧?”典霖的妻子李氏出声劝道。
谢氏:“我没事,倒是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霖儿,带着你媳妇儿回屋去吧。”
典芙见状,忙插嘴道:“娘,我也累了,想回屋。”
谢氏挥了挥手,“你等会,去看看你爹为何还未过来。”
典霖和李氏不约而同地看了典芙一眼,随后朝谢氏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被留下来的典芙:“……”有种不妙的感觉。
“娘,你坐着歇会儿,我去找爹过来。”典芙眼睛一转,心中冒出一个主意,只要将爹叫来前厅她就可以趁机回屋了。
然而她的话才落,另一道声音就在门口传来:“夫、夫人,听说你叫我?”
谢氏一听到这声音就觉得有股火从心头窜了起来,“典安岳,你自己不想活就算了,你这个黑心的,要拉上全家陪你一起你才满意是不是啊!”
典芙一听她娘的声音,顿时觉得不对劲儿,抬眼看去才发现她娘竟然流泪了。
“娘,您、您别激动。”典芙根本顾不上仪态,几步跨到她娘的面前劝了起来,然而谢氏的眼泪却像是决堤了一般,泪流不止。
谢氏今年也四十了,不过她保养得当,看起来仿若年轻了好几岁,这会儿梨花带雨看着就惹人心疼。
不得不说,美人即便是哭也是美的,典芙一边拍着她娘的背一边感叹。
好在谢氏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不然非得给眼泪都给气没了。
典安岳和谢氏年少夫妻,感情深厚,虽然典父时而发疯,可还是疼妻子的,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连忙上前哄人:“夫人,你别哭了,我之前是太生气了!”
“太生气?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斩首的人犯了什么罪,怎么就知道过分了!那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你、你……”谢氏气得直接掐了丈夫一把,“陛下如今都登基三年了,这几年明赫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就别再翻浪了!”
“可是也用不着……”
典安岳嘴唇动了动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他凑到发妻身旁说了好些好话,谢氏受不了他这个样子,气得又掐了他几把,将心中的那丝担忧藏了起来。
典芙麻木地看着双亲,内心毫无波动。
府中恢复安宁,然而众人却是不知今日城门处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人传入宫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