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景梨歌便去了承良轩寻元卿。
一进门,景梨歌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姨母,不知您可有母亲最后留下来的遗物”
堇长安早叫人给她传话,说他会回去翻找母亲赠予他的医术及记录册,来寻找其中是否有关于瞀视的记载。与之相对,景梨歌也可以去询问元卿,毕竟二人是姐妹,总会留些念想给彼此。
元卿正在一张紫砂桌案前静静煮着茶,屋内充斥着松萝的清香。
“怎么了,如此突然”
“一时也说不清,总之是堇先生说我的眼疾或许可以治好,从母亲的身上多少会有些线索。”
“此话当真”元卿喜出望外,放下了手中的茶具,起身拍了拍衣上沾染的碎茶叶,却蓦地想起来方才的话,手下的动作便慢了些。
“堇先生是长安”
“是的,姨母知道”
元卿轻笑,回身走到一堆书卷前翻找着。
“自然,那孩子自小便亲近你母亲,时不时会跑来。”
景梨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元卿将书桌上散乱的书卷一本本摊开,细细翻找着,一时间耳畔唯有纸张相互摩擦的声音。
半晌,元卿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叹口气。
“我晓得你母亲医术高超,这些书大多是她从前无事时喜欢翻看的,我便留了下来。但想必之于你来说是无用的。”
“是吗”景梨歌原本有感此次前来或与会无果,倒也不甚十分失落。
“对了,也许还有一物。”
元卿蓦地说道,走到了立着一排书的架子前,挪开两本厚重的文辞,从架子深处取出了一只梨花木盒。
“这本是你母亲随身携带之物,临去前她给我的,想必是要我代她传给你们。我本就有意要交给你,既然说起来了,今日便趁此机会物归原主。”
“姨母怎知是要给我的,兄长呢”
元卿笑了笑,走到桌案前坐下,将木盒推给景梨歌。
“你打开便知,着实不是适合男孩子拿着的物件。”
景梨歌手指覆在木盒边缘,轻轻用力掀开了盒盖子。只见里面躺着一颗月白色的珠子,珠子通体透明,微微泛着光泽。景梨歌两根手指捏着珠子放在眼前,却见珠子经光通过后,隐隐开始浮现银浅灰的图纹,并且随着珠身的转动,图案也随之变动,宛若流光般私下浮动。
景梨歌将珠子举高了些,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这简直是一颗缩小的月亮。”
“的确,最先看到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此模样,此物必定不同凡响,这般柔和的颜色也不适合临之佩带,你便拿去吧。”
“只是”
“不要紧,我只要有这些书卷,便甚是安慰。”
“那我便收下了,多谢姨母。”
景梨歌将珠子放回木盒中,蓦地想起件事,说道:“再过些天便是柏叔的上任庆宴了,届时景家必定会前去。若换作以往,便是周氏代表景家女眷了。借此机会,我认为是姨母重新坐回主母位子的好机会。”
“好,你比我有主意,听你的便是。”
景梨歌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的答应,犹豫片刻道:“只是姨母贸然便出现在外宾面前,真的不用事先告知父亲一声吗”
“自然是有必要知会他的,但我不想见他,更不想同他说话。我可以放下同婳妹的心结,不代表可以原谅周蕙存的事情。”
景梨歌知晓当初周氏也是怀着孕进的景府,若说母亲是妹妹,多少可以原谅。但已经破了例,后面又来一个周姨娘,想必姨母是不愿的。
“而且他本就没有软禁我,只是我自己不愿出去罢了。既然他同外人说道我是在养病,病好了,自然可以外出。”
景梨歌有些头痛,姨母这性子同兰姨真是一模一样见她不愿多提此事,只好起身回了晴芜院。
回去路上,景梨歌见绛雪总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盒看,便开口问道:“你要看看吗”
绛雪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奴婢只是想起从前婳夫人对此物总是爱不释手,一闲下来便会拿着这珠子盯上半天。若真如堇公子所言,奴婢觉着这珠子之中想必是有玄虚的。”
“是吗”
景梨歌垂着眸子,指尖微微抚上木盒的梨花纹案,唇畔带了浅浅的笑意。
一迈进晴芜院,月牙便远远的迎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五姑娘来了。”
景梨歌完全不见讶异,反而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了一旁的绛雪。
“你们先去做事吧,我自去见她。”
二人应了一声便退下,景梨歌轻叹口气,走进了里屋。
景浅浅正坐在桌案前捧着杯茶啜饮着,见景梨歌进屋便笑着起身,甜甜的唤了一声。
“二姐。”
景梨歌看她一眼,自顾自的便坐了下来,提着茶壶向杯中倒水。
“有事”
景浅浅察觉出她语气间的冷淡,怔了怔,有些无措的望着景梨歌。
“二姐可是在怨我皇宫那日没能来及拉住姐姐,叫姐姐掉落到了那冰冷的莲池里”
景梨歌不吭声,仍旧垂着眸欣赏自己的指甲。
“怨我怨我,都怨我,二姐别生浅浅的气了,妹妹实在也是没想到四姐会做出这种事,着实叫人一惊。若是我事先晓得她有这般心思,我宁愿掉进去的是自己。”
景浅浅语气委屈,走到景梨歌身侧,一双柔荑轻轻拽着景梨歌的衣袖,眸中带着点点泪光,一副惹人疼惜的模样。
却听得景梨歌一声嗤笑,轻轻拨开衣上的手。
“我可没怨你,再有,不知五姑娘,我们之间何时熟络到此种地步的”
景浅浅听她称呼变成了“五姑娘”,当下似要哭出来一般,急得手足无措。
“五姑娘,不知我在你心中是有多愚蠢,你这副小白花般的模样最好不要叫我见到,烦。”
“浅浅到底是哪里惹姐姐生气了,姐姐说出来,我一定改”
景梨歌听她此话,支着下巴抬眸似笑非笑的望着景浅浅。
“我当你是聪明人,你偏要我明说吗那日我临落水前,绊了两脚,正是有人踩住了我的裙脚。虽然事后临时换上了宫中的衣裳,但我还是留心瞧了一眼,上面的鞋印,同五姑娘你印在雪中的脚印纹路却是相同。”
“你无需这般望着我,”景梨歌垂了垂眸,避开景浅浅受伤般的眼神。
“不过是顺手带你出去买件衣裳罢了,你便以为我是将你看作自己人吗趁此收手,别再企图让我将怒火转移到景兰夕身上,自此我便会认为那衣裙上的鞋印就是巧合。”
长久无言,景浅浅蓦地笑了,轻轻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身坐回到位子上,眸底一片冷寂,同以往的她却是两副全然不同的模样。
“二姐真是心冷,明明都看到了我无助孤零的模样,却还对我心怀戒备吗”
“你才晓得我无情早就同你说过,我心狠手辣冷漠无情,是你自己不信的。我这个人,对第一面没有好印象的人,会将这份印象存留很久的时间。不巧,我对五姑娘第一印象不太好。”
景浅浅手指轻轻划过桌案,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只问一句,二姐是如何对我起了疑心”
“疑心你又高看我了,何需疑心,我几时相信过你就凭你利用景兰夕演一出戏想必平日总受景兰夕欺侮是真,但以五姑娘的聪慧,我认为还不至于骂不还口吧在你看来,我愚蠢至此五姑娘是否忘记你在雪天被四姑娘欺负时,我可是全程冷眼旁观,这样的我,你在指望些什么”
景浅浅渐渐敛了笑容,定定得看了景梨歌良久,轻叹口气。
“二姐既然已经知晓,如今我便直言不讳了。二姐,我承认我踩了你的衣角,但本意并非是要害你”
“我知道,”景梨歌截断她的话,“撞我是景兰夕顺手的行为,并非你所为。听说她还诬陷是你推的她,你们二人倒是姐妹同心,互相挖坑。”
景浅浅被她话里带刺噎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才道:“但景兰夕要害你的心却是真的。”
“我不认为她有害我的心,她尚还年幼,娇宠惯了,有此种小动作仍属正常。说来倒不如又小一岁的五姑娘打算多。”
景浅浅见景梨歌笑吟吟的模样,知她这是在讽刺自己,也不恼怒。
“我知二姐不喜我,但是,我们的立场不是一样的吗父亲对三叔的家主之位一直有所企图,母亲也是,加之景书衡对三哥恶劣的态度,还有景兰夕所作所为,我以为我们是一边的人。”
“当然不是,大叔父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也配的起父亲二字他何曾将我和姨娘当作人来对待说到底凭什么就要有嫡庶之分连着自己的亲娘都只能唤一声姨娘。”
景浅浅有些情绪激动,景梨歌抬了抬眼皮,淡淡的瞟她一眼。
“话至如此,我为何要帮着你对付大叔父和大婶母针对的是你,又不干我何事。”
“你难道不懂我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嗯,他们对我的确称不上好,但也无心害我,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随便去害人。”
景浅浅咬了咬下唇,微微收紧掌心,似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蓦地抬眸,直直望向景梨歌。
“若我说,我知道关于婳夫人的死因,你可愿意同我联手”
景梨歌心头猛地一突,微微蹙眉。
“五姑娘是真当人人都是傻子吗,母亲去世时你可出生了”
“我也是听姨娘说起,这不重要,二姐,我只想让姨娘坐上夫人的位子,我只想可以光明正大地唤一声母亲,若你助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那真是抱歉了,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得知真相。”
景梨歌不想再同她多言,起身便要离去。景浅浅见此,再也不做犹豫,微微提高声音道:“景梨歌,你可知,害了婳夫人的便是那瞧着温和知礼的大姐姐景月华”
景梨歌身子一顿,停住了脚步。
景月华不是周氏或者大夫人,而是景月华吗然而景浅浅的可信度又有多少,她能在景家受辱的这些年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同所想之事,忍耐之强,想必心思也是十分深重,难保她不会再次诓骗自己。
关于母亲的事,她不可不万分小心。
“我可从未觉着景月华真同她表面那般看起来的柔顺模样,你无需提醒我,毕竟有五姑娘前车之鉴。”
景浅浅听她此话,知道景梨歌并未相信她,而且也不打算帮助她,当下有些恼怒,扶着桌案站起身。
“既然二姐不愿助我,又知晓了我这么多秘密,今后若有误伤,还望二姐莫要责怪才是。”
景梨歌唇畔一弯,侧首回望着她,笑盈盈道:
“五姑娘,你看我,像是挨了打却不还手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