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打来电话的人是我的表妹,阿婉,今年过年回去的时候,我也是在那里见到了秦知画,其实并没想过,再回村子里,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回去的。
从村子到镇上的那个医院,也就一个车程的距离,听阿婉说,外婆被送去急救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依然还是我。
外婆放心不下的,一直是我。
因为我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我爸恰好在,他当机立断,就让楚扬带着我们直接走高速一路回到村子,然后直接去了镇上的医院。
此时的外婆已经转到了重症监护室了,我觉得我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已经哭得崩溃,可我还是有感觉的,能感觉到楚扬的手足无措,也能听到我爸在一旁的叹气声,如若这里不是医院,他一定又要抽烟的。
但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现在只是关心,我能不能进重症监护室去看外婆,她一个人在病床上,我怎么样,都不放心,恰好,医生在监护室外巡查,我便上去跟他攀谈起来。
“医生,我听我表妹说,我外婆得了一种病,到了晚期?”
“是的,季小姐,其实老太太这个病啊,是早年的腰肌劳损,加上冠心病发作,最后又被我们检查到淋巴癌细胞扩散,因为发现太晚,所以我们现在也控制不住,只能说,回天无力。”
听了医生解释,我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真没想到我外婆会患上淋巴癌,这个真的是我意料之外,看来我果然平时对外婆关心得还不够,要是我早点儿将她带到医院检查,说不定病情还是可以得到控制的。
我又想到早些年,如果我爸没有直接把我扔给外婆,而是一边养我一边孝敬外婆,等到条件好起来,外婆现在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的罪,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打着点滴,还有几处插着管子,我看着那心电图的频率很有规律地动着,随机低下头,抿着唇,捂住嘴,其实很不想看到外婆现在这样子。
楚扬过来抱住了我,随后又替我向医生问了一个问题,“医生,那么现在,能不能安排我跟季小姐一起进重症监护室照顾病人?”
“这样也好,其实我已经打算下病危通知了,如果你们家属愿意,就好好地送她最后一程吧,跟她好好地道个别。”
医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但大概是因为他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语调之中依然不起波澜,我听着楚扬跟医生的对话,更是心痛得厉害,但我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倒下了,就无法跟外婆道别……
在楚扬去跟医生办申请手续的时候,我跟我爸坐在医院长廊一旁的座椅上,这一面墙,靠着的是我外婆的病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好像周围的一切,包括死物,都有了呼吸,而我就在聆听这些呼吸声,沉静了下来。
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口跟我爸随意地聊起来。
我爸都能听出我话里的悲伤,他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孩子,其实,人有生离死别,这是常理,这个世界,谁又逃得过这个死字呢,除非是大罗神仙,可惜,我并不相信真的有神。”
“爸,当年我妈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抛下我们父女就算了,为什么可以连外婆都不管呢?”
虽然在年关之后我见过我妈,我也知道我妈并没有真的放下我外婆,但这些年来她对外婆的不闻不问我是知道的,如果她真的对外婆有一丝的关心,这么些年,外婆的屋子早该被翻新了,她也不至于如此,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才被医院发现。
“大概,你妈是很嫌弃你外婆是从小门小户出来的,毕竟,她现在在法国居住,或许她那个丈夫,根本不知道你妈还有个妈妈在,也或许,就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
“不可能的。”我抬起头,擦擦眼泪,想起了秦夕。
“我妈那个丈夫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秦夕知道我,我也知道她不仅生了秦夕,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一定有一方会知道另一方的消息,不管是从报纸上知道也好,从新闻上知道也好,何况她那个丈夫,势力也不小,怎么会不知道外婆的事呢?”
“哎,如画,你也是太年轻了,别忘了,这个村子这么小,虽然有些事情一打听就知道,可是,那个法国人还要照顾自己老婆孩子的心情,又怎么会尽心尽力查下去呢,没准,你妈是觉得你外婆对她不够好,所以就没提及这件事,要我说,是她自己太心高气傲了。”
老爸的声音低沉了些,估计也是想到了当年的事情,有些伤感吧,我这么想着,正又要说些什么,忽然看着楚扬回来了。
“医生说,其实本来只允许两个人进去的,不过,看这个情况,让伯父进去也是好的,还好能让婆婆见到伯父最后一面。这里是三件消毒过的医护服,你们都赶紧去穿上,我们现在就进去。”
重症监护室,我们三个人进去了,也就等于是要轮流守着外婆,毕竟,也不知道昏迷着的外婆,什么时候会醒来,看着心电图上的指数,我总觉得它就像流逝的时间,早晚,都要在某个时间段中停止。
这么一想着,我就想到了所谓的时间,时间是永恒的,无止尽的,它本身就是个长寿不死的东西,可怜我们这些人的一辈子,也不过是时间这个东西的一部分而已,它无尽循环,看着所有人出生,再看着所有人死亡,其实时间,真的是个很无情的东西啊。
这么一想着,我已经坐在外婆的床前,凝视了她好久好久。
兴许等她醒来的时候,或者会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但即使如此,只要外婆醒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但我这个时候,都不知道,我爸在刚刚跟我聊天的时候,其实没告诉我一点,当年其实,是我外婆不愿意见我妈,这才造成了许多许多本该不发生的后来。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等到将近下午的时候,我饿得两眼发昏,楚扬已经出去买牛奶和快餐了,毕竟,这个房里谁都不可以倒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外婆才能醒过来,我们只能等。
我爸已经在室内一个新增添的休息室睡着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子还是扛不住的,我这么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孝,没想到会让我爸在来A市的时候撞见这件事。说到底,一切不过都是命运的安排罢了。
我叹了口气,正欲抚摸外婆的白发,突然看见心电图有了变化,我脸色大变!
“医生,医生,快来,我外婆心电图指数好像在下降!”
我一边按着铃一边向外急呼,几个医生进来给外婆看了下眼色,又看了看点滴,几番治疗之下,拉着我出来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啊,我外婆她……”
我语气之间兴许是太过着急了,这个冰冷的医院里,我所接触的医生,大概都是带着冷气的,我的心就犹如雪上加霜,所以,也就无力再跟医生客套什么,只想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病人有要苏醒的迹象,不过,很可能在这次之后就停止生命迹象,季小姐,有什么话,就尽快跟病人说吧,当然,病人有什么心愿,也要尽量帮她完成,现在这种情形,出院也是可以的,只要多加注意,不过,可能也就留不住她一两日了。”
我倒退了两步,几乎站不住,看来,我真的是留不住我的外婆了。
原来即使拥有很多很多钱,原来就算可以吊住外婆最后的一口气,但是也留不住外婆,这大概就是生命中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吧。
以为可以等我事业稳定下来,然后把外婆接过来陪伴,结果一切不过都成了奢侈的想法,要从死神手里抢人,真的很难。
此刻我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句话的深意了。
有时候,死亡这件事我们是无力阻止的,最多也只能延缓它发生的时间罢了。
现在就是楚扬回来给我带了东西吃,我也吃不下,就看着外婆的眼皮转着,估计她老人家还在做噩梦吧,真不知道等她到了那个地方以后,会不会怕,可是想想,外公也在那里,或许,这么多年,他们也终于可以见面了。
兴许是窗外的绣球花开得正好,这阳光暖暖,外婆也总算醒过来了。
“外婆,您醒啦?”
“囡囡,外婆是不是在做梦啊,竟然看见你了啊。”
外婆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脑袋,我接过,轻轻用脸颊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如此饱经风霜又如此消瘦,我又是一阵心疼。
“怎么就不笑一笑呢,看你的眼睛红红的,像小时候那样,跟兔子眼睛似的,让外婆怎么放心哦!”
外婆说话声音还真是有点力气,不过说完这句她又大喘气了,看来,状况果然不佳。
我也只能挤出一个笑容来,摸摸外婆的头发,我知道,我们都在尽全力,跟对方道别。
“乖,外婆虽然昏迷着,但是对外婆自己这个身体啊,还是清楚的,这天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的囡囡,你要明白。如今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但是想想你有小楚那个孩子在照顾着你,外婆也就没有太多牵挂了。”
我鼻子有点酸,“外婆,您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您不是答应过囡囡,要长命百岁,陪着囡囡,看着我生儿育女吗?”
“哎,傻丫头,外婆啊,以后会在天上跟外公一起看着你的,其实啊,生和死,本质上就没什么区别,不过,只是生存的形式不一样罢了。我还记得你爸有一次跟我说,无论生死,其实不过都是一场能量守恒,难道你不懂吗?”
我的外婆,好像一觉醒来,什么都看得明白了。也对,从小她就教给我这么多道理,她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又怎么会不懂生存和死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