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一】
王者,原来是这种滋味。
迟衡横刀立马,站在城墙之外。
他看着郑奕军的旗帜被扔下了护城河,随着水流卷走。看着乾元军的旗帜在大风中高高扬起,将耀日遮蔽。
死去的将士们尸体还仍在风中,只有衣裳被吹动。他们将热血洒在这里,他们将忠骨永远留在了这里。无数激越的、豪放的、悲壮的心思一起涌出,迟衡视线模糊。眼前的城池不再是城池,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将领、鲜活的兵士、鲜活的故人。
从文安十六年入伍,至今是文安二十四年,整整八年时间。
弹指一挥间,但经过的风潮涌动又岂是一挥之间能叙述得清的?波澜壮阔,方不枉此生不舍拼搏!
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那是一身银色盔甲的容越。
容越脸上的笑,驱散了迟衡所有的心事。
二月,大晴。
经过战争的京城满目疮痍,偏有绿草青青,杨柳依依,不知那皇宫王府又换了新匾。
迟衡并没有停下来,命容越领兵攻击砚州的莫问参,解了石韦颜翦的急;岑破荆率兵驱逐京城之南的齐永亮,几乎是顺风顺水;而梁千烈和辛阙则驱兵往开州、信北州,一路向东,与信北州北攻的霍斥汇合,两军一同攻击开州、长灵州,因战线长,且之前兵力多有虚空,故而用足了五个月的时间才将长灵州收复了。
郑奕这一仓皇出逃,底下的将领失了主心骨,哪里有心抵御。
即使抵御也是仓促而战。
所以这以后的战事势如破竹,乾元军东灭了莫问参,逼得他率兵逃亡乐莱州。而迟衡则令颜翦、容越继续北追,二人可谓是攻无不克,六个月之后,郑奕在乐莱州也呆不下去了,只得潜逃遥任州。遥任州多森林,树木茂密,适合躲藏,乾元军追之不及,失了踪影。迟衡遂令颜翦、容越不再追逐,转而收复砚州西北部的陵阳州。
这些州池虽然大,实力也不弱,但主将已弃,群龙无首。识时务者为俊杰,再加上乾元军的利诱,那攻起来都是不费力的。
此是后话,以后将细述。
且说迟衡坐镇京城。
他南征北战,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即使停下来也是为了再一次出征。这一次不同,他需要停下来,看看用鲜血打下的江山。京城,比他曾站在高处俯视见的那样更加宏伟,更加令人心动,那一幢一幢的宫殿是如此瑰丽。
二三月的天气好得不像话,幸存的牡丹花开得满宫灿烂,一朵一朵仿佛汲满了鲜血一样怒放出光彩。那曾服侍过郑奕的侍人们匍匐在脚下,口呼万岁,迟衡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迟衡站在紫凰宮。
风起,云涌。
高山踩在脚下,川流就在眼前。浴血而战,就为这江山如画。江山如画,不该如此寂寞;江山多娇,一人独享岂不是索然寡味?
而纪策从台阶一步步上来。
台阶太多,天气又暖,纪策的额头泌出细细的汗,衣服微微敞开,离得近了,纪策温润的唇一勾,微微的一笑。比那薰风更让迟衡心软,他下了几阶,握住了纪策的手,往怀里一带紧紧一拥:“累了吧?这地方不能呆,建得这么高的,谁要来见都得先累个半死,以后,九月初九来登高就行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紫凰宮打入了冷宫。
纪策哑然失笑:“这里是京城最高的地方啊,宫殿楼台,雕栏玉砌,你的开疆拓土可只有站在这里才能一览无遗。”
“站在城墙上看就行了。”迟衡抱住了纪策的腰,“纪副使,你瘦了呢!”
真是怪事,征战都没瘦多少。
一到京城就瘦得很明显,莫非京城的风水和纪策不对头?
纪策听了就笑:“你马上就要称帝了,我得替你把那些琐事都摆平才行啊,别的不说,光给将领们的封赏都够我折腾好几天。还好,惊寒马上就要到了,这种事他长袖善舞。还有你许诺给容越的宫殿,我替他收拾好了才行。”
迟衡笑:“偏偏说容越干什么,你们一人一个宫,都少不了。”
纪策悠悠然地笑:“就他事儿最多,哪里不顺意肯定要给你闹,你啊,太宠他了。放在别人那里,淇州那一场败战,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不过,也难怪你宠他,天赋又高,若是别人,也不可能像他那么越挫越勇,能这么快攻下京城与他的运兵神速密不可分!”
迟衡得意:“那是!我看中的人!”
“我听说,败的那天,容越悲痛得要自尽啊,是吗?你是不是抱了他一晚宽慰了他一晚?才把他劝得好了?”
迟衡眉毛抽搐:“纪副使这话……我只这么抱过你。”
“石韦呢?惊寒呢?”
迟衡立刻皱起鼻翼唔了一声,笑着没脸没皮地蹭着纪策的嘴唇,堵住了那酸酸的醋意,嘬了几下,嘬得红润润的,将纪策吻到喘气不过来,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扯出一根银丝,阳光下发亮。迟衡笑着说:“纪副使啊,我对容越可没有这么做过,你呀,飞醋吃得都快偏到天上去了。”
纪策轻声的呼唤:“够了……迟衡……迟衡……迟衡……”
他一遍一遍地唤着迟衡的名字。
平常总是讥诮的,要么就是调侃的。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温和的颤抖的低姿态的呼喊,声音是缠绵的温和的,迟衡心里甜甜的,抱紧了纪策:“纪副使……我当了皇帝,封你做皇后好不好?纪皇后,纪皇后……”
“胡闹!”
迟衡将纪策拦腰抱起抱进了宫中一张床上。
雕龙画凤,无比瑰丽,但这都比不上纪策脸上的一抹红,迟衡越加放肆:“让天下人都知道,迟衡对纪策为所欲为。”
纪策听后两腿一僵,恼羞怒斥:“无耻!下流!”
啊的一声,甜蜜的尾音高高挑起,而后一声一声夹杂着‘无耻、混蛋’的骂声,骂得迟衡烈火焚身。迟衡听着从心口到嘴里溢出的无尽的甜蜜的喘息,心想想,所谓君临天下,若是一个人俯视,也太孤单了。
这一天是占领京城的第七天,该降的都降了,不降的下牢狱去了。
迟衡翻阅着御书房的奏折,看了半晌后感慨道:“纪副使,多亏郑奕没有听陶霄和厉煜祺的话,你看,这一句一句,说得多准。郑奕如果不插手战事,只怕这会儿还不知道咱们在哪里呢。哈,他不自毁,没人毁得去,我说,该是谁的天下就是谁的天下,不由人呐!”
纪策瞥了一眼:“胜败,也不止凭时运。”
“陶霄还能救过来吗?安错怎么说?”
原来,在入牢之后,郑奕去看过陶霄,并述说了莫问参等人的连连大胜,颇为骄傲。陶霄一听之下大为惊讶,连连说这是迟衡的阴谋。可惜郑奕听不进去,在激怒和悲愤之下,陶霄撞壁明志,血污牢狱。
头部被撞伤了,并没有死,而是痴傻了,终日昏昏,卧于病榻。
他的父母远在遥任州,又无子女,他这一傻,陶府的下人逃的逃,逃不走的也顾不上他了。乾元军攻入京城,很多手脚利索的臣子都来不及逃跑,更别说卧于病榻之上据说已痴傻的陶霄了。迟衡等人闯进陶府时,陶霄已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面黄肌瘦,奄奄一息。
虽然恨陶霄坑了自己无数兵士,但也敬他才能,迟衡就让安错去治。
能治好就治,治不好拉倒。
陶霄的奏折里不止有战事,更有安定社稷的诸多建议,民生经济、典制政令、审定律令、官吏选拔等无所不包,这就是迟衡最需要的东西。以前是打仗,现在重心顿时就要移到安邦定国之上了,迟衡本就对这些捉襟见肘,一见之下,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迟衡看完之后,意犹未尽,遂在先下时间,到陶府去,期望能再搜罗一些没有呈上去的。
陶府仅有一个侍者和一个护卫。
华灯初上,陶府挂的大红灯笼异常耀目。
迟衡过来时,正好安错去送药,所有的人都被战争刻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唯有安错,依旧如初,悬壶济世,却不懂世事人情,见了迟衡也不施礼,也不见半分尊敬,捏着药罐的耳朵,不胜烫一样翘着尾指:“让开,让开。”
迟衡想帮他都无奈,看着他急促促进了病房。
遂跟了进去。
房子里一股呛人草药味,病床上的陶霄脸色雪白,安安静静地睡着,非常的削瘦,眼角有细细的纹,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都昭示着他个性里的坚执与不愿屈服。
迟衡好奇地问:“安错,他醒来过吗?”
“偶尔。”
迟衡哦了一声,看着安错给陶霄喂药。
安错在别的地方都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唯独在医人这件事上,一丝不苟,极其有耐心,连喂药都是一点儿没漏出来。看着十六岁就认识的安错,忆起往事,他救自己,自己帮他找水碧石,历历在目。想起那个把“聋子治成哑巴”的安错,迟衡不由地微笑了,如今竟然成了无人能及的神医,还真是叫人咂舌。
安错回头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把我医得吐血的事,说出来别人一定不信。”
安错横了一眼:“现在还吃药吧?哈,别以为有了纪副使他们你就能轻狂,小心,哼,哪一天,落回我手里。”
迟衡大笑:“他们是比你的药更管用的药!”
“……无|耻!”
“你这个御医把别人救好就行。”
得意忘形当然是会的,迟衡看到安错气急败坏的样子,迟衡更是高兴,调侃个不断。安错把药罐往迟衡桌边一顿,气呼呼地说:“我不当什么御医,你爱救谁救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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