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此时,霍斥大步流星：“岑都统,什么时候攻城？”
迟衡回头,见霍斥昂首挺胸,器宇轩昂，顿时欣喜万分,心知有戏。果然到了岑破荆的营帐,霍斥即开门见山,阐明愿意驻守北面以御垒州的援兵。但是,一旦发出求救,颜王军必须立刻来援。
迟衡立刻答允，霍斥又将如何据点一一说了。
均是以最轻省的方法，扼守要领。如此迅捷且周密的布局，想来是霍斥与古照川商谈了一夜精心安排的。从这安排可以看出，霍斥虽然维护夷山军，但对于两军连横，他还是极为义气并义无反顾的。
迟衡暗下佩服。
双方互通意见后，霍斥没多废话，很快告辞：“霍某正午即启程前往石城之北,先祝各位旗开得胜！”
霍斥很快引军驻守石城之北，甫到据点即遇了数场恶战，一时间腥风血雨。所幸他与古照川珠联璧合,越战越勇,将垒州源源不断的援兵挫得狼狈不堪,虽然少不了也折损了一些兵士。
此处且不详表。
只说迟衡几人马不停蹄,一路且诱且攻，步步紧逼向石城。最开始，如其他城池一样，但凡岑破荆或迟衡挑衅，他们即派出悍将前来应战。若遇单挑，岑破荆和迟衡自然是稳胜。群战的话，迟衡也是屡屡施计，将垒州兵士引入埋伏之中，容越趁机阻截包抄。每次垒州都折损了大量兵士。
如此这般，石城便紧闭城门再不应战。
迟衡耐得住性子，只是少不了疑惑，因为前几次应战的确实都是猛将，但竟然不见骆无愚，更不见骆惊寒。
骆惊寒武力弱，不出来情有可原。
但是，素有垒州第一悍将之誉的骆无愚竟也不见领兵出战，任由颜王军在城外叫嚣，实在叫人不解。而且骆无愚性格暴烈勇猛，绝对不是缩头乌龟，骆惊寒不让他出战——难道是怕他功高盖主？
迟衡思来想去，想起手里还有一个石韦。
因容越不愿与别人一处，迟衡让他与自己睡一个营帐。石韦则被送到一个狭小的营帐里，被牢牢看管起来，房中仅有一席。到底是将领，体质极好，已经全部恢复过来。郎中看了，说无论胸口的内伤还是脸上的外伤都没事了，静养上些时日就无碍。
石韦本是静卧，听见人来了很自然地坐起。
他坐得端正且自然，手随意地放在膝上，冷而不傲，默而不卑。身为被俘的败军之将，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人声张势厉地攻打自己的城池，此时说什么都无力，沉默至少能维持仅有的尊严。
迟衡对他始终是有敬意的，往席上放了一卷书：“石将军若无聊，可借此打发时间。”
石韦沉默了。
“颜王军来到石城脚下半个月了，可惜从未见过端宁侯骆惊寒的真容，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样的人？”迟衡不掩来意。骆氏先辈曾封端宁公，因此世代骆氏继承人皆自称端宁侯。
“天资聪颖，惊才风逸。”
这样的话未免太套话，不过迟衡大抵知道骆惊寒大致属于哪一种——垒州将领们是一水的智将儒将，跟这样的一个端宁侯有至为重要的关系。
“骆无愚呢？”
石韦撩了他一眼：“降龙伏虎，勇冠三军。”
迟衡笑了，如果二人换一下位置，骆无愚为主，骆惊寒为辅，或许垒州的守护和攻击都会变得异常猛烈。当然，垒州也就不可能如此安宁富庶了，说不定会穷兵黩武。
迟衡慢条斯理：“可惜我们颜王军数次邀请，骆无愚都不出城，他该不会是畏惧吧？”
石韦不语。
迟衡有意挑衅：“垒州的将领是我见过的最……儒雅的将领，别处的可不像你们这么有仪度。只可惜乱世之中，不是人人都按礼出招的，垒州吃亏就吃在太软了，计谋固然好，打战要靠的还有一股猛劲。”
石韦轻蔑一笑：“若不是颜鸾那一箭，谁在囹圄，还未知呢。”
“没那箭也是我们赢，你们垒州将领什么都好，就是缺一股视死如归的生猛劲。我们朗将也是将门之后，也不失大家的雍容，但该硬气的时候比谁都硬气，一击致命！”
石韦冷笑：“你觉得我该咬舌自尽？”
迟衡暗吐舌头，还真爱断章取义：“当然不是，自尽的将领才是不敢面对自己错误的懦夫！我就是好奇骆惊寒为什么爱用文将！你们从上至下的将领就没有粗野的，是骆惊寒的偏见吗？”
石韦沉默。
迟衡凑前调笑道：“还是，骆惊寒喜欢脸蛋长得好的？”
石韦豁然起身，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他眼含愠怒，瞳孔像深渊燃火一样。就在迟衡以为他会挥拳时，石韦却没有，而是慢慢松开了拳头，瞳火慢慢压下去，而后目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许久，石韦冷淡地说：“想知道原因吗？实话说也无妨。所有的士族大家对贫寒子弟都有一股从骨子里的轻视，这就是骆惊寒不用粗野将领的缘故。骆惊寒是这样，你们的朗将也是这样——他们都一样，只不过颜鸾更善于掩饰而已。再不拘一格爱慕贤才、对属下再亲切，也都脱不了‘利用’二字。”
迟衡一下子被刺痛。
他掐着虎口提醒自己，石韦很狡猾，很阴险，是在挑拨离间——他可以只看一眼就猜出射箭的人是颜鸾，能从古照川这个名字就断出霍斥与颜鸾连横，他自然也会使什么离间计之类的阴谋诡计。
果然石韦继续说：“你喜欢他也好，你对他肝脑涂地也好，颜鸾骨子里都是瞧不起你们的——你们，和他家的看门狗没两样。”
“胡说！”迟衡脱口而出。
“他对你好吗？他对你另眼相看吗？如果你不能为他攻下垒州、不对他死心塌地，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换掉，让任何一个能为他输肝剖胆的人去为他送死！”
“朗将不一样！这就是你们会输我们会赢的原因！”迟衡撂下硬邦邦的一句。
为免又一巴掌扇过去，他转身要离开。
石韦冷笑了：“呵！天底下都一样！你不是喜欢他吗？他不是对你好吗？那就仗着他的好，去上一上。看看他被你碰过之后，是纵容，还是恨不得将你抽筋扒皮以泄心头之恨！天底下，士族大家都一样，骆惊寒是，崔子侯也是，甚至连我们已没落到如寻常百姓的石家，也一样：寒族子弟，就是粗野、鄙俗、愚不可及！”石韦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透着凉气。
骨子里的蔑视，无法消除。
像被针扎，迟衡气得拂袖而去。可是脑海里石韦的话还在萦绕，纷纷杂杂，像上万只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没法安宁。
他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紧紧握着大刀，攥刀的骨节突出发白。他知道石韦在激自己，他知道朗将不会是这样，可他还是被“利用”二字打击了。他很想立刻跑回朗将的身边，问他，假如自己一无是处，还能不能呆在他身边。
“迟衡，你坐那角落干吗？还拿着刀，这是要砍谁去？”容越进来，被阴沉的气氛吓一跳。
迟衡转头，表情凝重：“你说朗将喜欢我吗？”
容越嗤地笑了，打哈哈了一阵，见迟衡竟然是当真的表情，才收了一脸不正经：“你有劲没劲，疯了怎的……我哪知道他喜欢不喜欢你。不过，所有人中，他肯定最喜欢的是你。”
“为什么？”
容越一摊手：“明摆着的嘛，这还用得着说？”
迟衡催促着他说明白。
容越急了：“感觉，就是感觉，能说得明白的就不说感觉。谁宠你，谁就是喜欢你呗。都是师兄弟，庄期就宠我，另外一个师兄就看我不顺眼——这不就明明白白嘛，他又让你撒娇，又在攻渔水城时只和你说，你还想要怎么样！”
醍醐灌顶！
是啊，还想要怎么样！朗将是朗将，骆惊寒是骆惊寒，能一样嘛？自己要是信了石韦那王八蛋的话，不就睁着大眼中计了吗——难怪都怕流言和离间，自己明知道石韦下套，还忍不住去猜疑的心情，难受！
这要是暗地里耍诈离间，还不要人命！
迟衡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围城已近一月，五月仲夏，天气开始热了，石城基本对颜王军的挑衅已不再理会。这一日清晨，天气极为阴沉，似有瓢泼大雨将至。迟衡凝目乌云下的石城，心中一动，对岑破荆说：“我有种预感，今日石城会出兵迎战。”
“为何？”
“只是预感。如果占据绝对地利，他们会更喜在恶劣的天气下袭击；且石城久不迎敌，更像是要酝酿一场恶战；以及古照川有信报：骆惊寒和骆无愚的交恶，因战事而有所缓解。骆惊寒就算再厌恶其兄，也会以大局为重令他出战的。”
容越插话道：“那更好，求之不得。”
剑拔弩张之际，容越最耐不住这样没完没了地耗，恨不能立刻真刀真枪对阵，杀它个淋漓尽致。而且，骆无愚曾令兵攻击过渔水城，惜没有亲自挂阵，容越对这样的一个对手很是手痒。
几人商议一番，迅速定下应对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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