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大喊出来,躺在地上的众人皆露出震惊神色,尤其是祈崆与夙葭,不敢置信地望向那黑色巨兽。
金毛兽被突然撞飞出去,没反应过来,晃了晃脑袋站稳住脚步,瞧着突然出现挡在身前的黑兽,反而大笑了起来:“哈哈,饕餮,吾四处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甚好甚好。”
释心车轮般的巨大兽眸冷冷盯着金毛兽:“人参,彼时我能力弱小,在妖域里受了你不少欺负,也是时候讨回来了。”
“啧啧,瞧上去是长大了不少,不过跟吾比起来,你还差得远!”
人参咆哮一声,化成一阵飓风向她冲来。释心毫不畏惧,顶着那阵狂风直接冲进了风眼之中。人参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了,不一会释心身上便被风刃割出无数血口。从地面众人的角度看去,就像这黑兽被那狂风卷到空中,被风伤得遍体鳞伤,毫无招架能力。
阿牛见此惊景,紧张大叫道:“释心丫头,你小心啊!”
声音根本就传不进风中巨兽的耳朵里,充斥在她耳边的,是无处不在的孩童笑声。
释心的血越流越多,血珠被风刮散,形成一道道血雾弥散在飓风中。
便在这时,释心猛地跳起来,张开大口,从口中喷出一道火焰直直向一处虚空之风喷去。
明明是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便在这时发出一声惨叫声,飓风消散,金毛兽显出身形摔落在地,痛苦翻腾着扑灭身上的火焰。
“你……你怎么可能发现我的位置!”
释心落在他脚边,化出人形:“还得多谢你告诉我,我的血是六界至毒胾朱,这飓风中到处充斥着血雾,你没发现么,你的行动轨迹已经被我限制住了。”
人参背上被烈火焚烧掉一大块皮,好不容易扑灭烈火,化出人形躺在地上,后背一片焦糊,看上去就像一个可怜被虐待的孩童。
然而那一张脸上的阴毒表情却明显不属于一个孩童。
他爬起来,恨恨道:“饕餮,看来吾低估你了。”
“你低估的远远不止如此。”
释心说着,从手心里凝出一道火苗,这火苗飞上天空,化成无数火球如流火一般向人参砸了过去。
人参狼狈地躲避着火球,身上又被烧灼了不少伤口。这火焰十分古怪,不是普通的火,闪着诡异的黑焰,一沾着血肉便旺盛起来。
“这是那九头螣蛇的炎焰,你怎么能使出?”
“你觉得,我是怎么拥有他能力的?”
人参蓦地瞪大眼:“难道你竟是将他……不可能,不可能!”那螣蛇历了天劫生出第九个头,已成妖尊,便是他面对那九头螣蛇也毫无招架能力,怎么可能被眼前这未到千岁的小饕餮吃掉!
释心舔了舔嘴唇,露了一个嗜血的笑容:“你自诩比我贪食,今日我倒要看看,敢在一只饕餮面前自称贪食的家伙,能有多厉害!”
言毕再次化出兽身向他扑去。人参大骇,不顾身上被火焰焚烧的痛苦爬起来,便要化成一阵风消散,然而还未等得他化风,那饕餮便已窜进风中,咬住他的一只前肢,用力一扯,那前肢齐肩被撕扯了下来。
人参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剧痛,便见着自己的断肢被饕餮咬下。
人参痛失了一肢,再无法化风而逃,巨大的疼痛与痛失一肢的刺激让他瞬间兽性大发,转过头来,不管不顾一口咬在饕餮的肩上,利齿狠狠咬进皮肉里,分明是宁可被饕餮血毒死也要报这断臂之仇。
释心痛得低吼一声,用头将人参撞飞。
人参松开嘴,嘴上被血毒腐蚀得一片血肉模糊,露出红白的牙床,眼睛冒着红光,在空中转了一个身,再次怒吼着扑过来咬住释心的脊背。
这狰兽的利齿尖利无比,一口咬下去,深可见骨,也不妄他自诩贪食,至少牙口不错。
此前因为忌惮饕餮血毒,他一直不敢沾饕餮的身,如今痛失一肢,兽性大发再无理智可言,一口咬下去,无论释心如何挣扎,多少炎焰打在他身上,都死死不肯松口,恨不得一口将她的脊背咬断。
释心见挣脱不开这只咬在背上的狰兽,猛地自肉里伸展出巨大的肉翼。
自断翼之后,释心就算化兽也极少露出肉翼,此时无奈将肉翼伸展而出,却让人参猝不及防,直接被坚硬的翼骨顶飞了出去,摔倒在地,整个嘴巴已烂得不成样子,趴在地下大口咯血。毒素这时也在他身体内蔓延开来,他再无力爬起来,躺在地上一阵一阵抽搐。
释心摆脱开人参后,自己也坚持不住,摔落到地上,脊背痛得一时爬不起来。
当日这释心能食下九头螣蛇,是因那螣蛇刚历完天劫就被何回砍了一头,本就身受重伤,又在强行穿过妖域封印时元气大伤,才会被她轻易吞食。
虽然她吞下螣蛇元气大增,后不久便又被抽走神尊的一缕元神,此时只是将将恢复元气而已,而眼前这只狰兽自来人界已经不知吞食了多少人类,力量大增,在他顶盛之期与他恶斗,两败俱伤是必然的。
祈崆与夙葭等人自远处赶来,见到就是两兽相争后的惨烈景像。
阿牛跟在祈崆身后,远远看见那奄奄一息的黑兽,大叫一声“丫头!”便要跑过去她身边,被夙葭拦了下来。
夙葭寒着脸,没有丝毫同情之色:“这两兽恶斗,眼下两败俱伤,正是彻底诛杀的好时机。”
阿牛不敢相信道:“大姑娘,你说什么?释心丫头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说出这种话!”
夙葭冷冷道:“凶兽就是凶兽,她救了我们不能说明她不会为害作恶。这凶兽以前便混入清岳图谋不轨,后又众目睽睽之下残害弟子无数,必须除了。”
言毕,拔剑便要冲过去,被祈崆拦住。
“让开,祈崆你挡着我干什么?”
祈崆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黑兽,神情复杂:“夙葭,那是释心,是我们的小师妹。”
“你承认她是你师妹,我从头到尾没承认过她。你瞪大眼看清楚,她是一只凶兽!当日师傅知晓她身份后,也能毫不犹豫杀了她,祈崆,你要做那心慈手软的妇人之仁吗?”
祈崆一迟疑的功夫,夙葭持剑飞到释心头顶,将剑尖指向她道:“孽畜,我问你,你将师傅掳去了哪里!”
趴在地上的黑兽吐着粗气,不知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不想回答,没有出声。
夙葭眼眸一冷,剑尖便直向那兽身上刺去,然而还没碰到她就被祈崆用剑挑开。
“祈崆,你干什么?”夙葭恼火地看向祈崆,“我知道你素来心肠软,优柔寡断,但这种时候,不能心慈的软!”
“夙葭,不管怎么说,她刚才是为救我们而重伤,若是我们乘人之危,与那卑鄙小人有何区别!”
这时地面上的黑兽突然缩小,化成一个黑衣女子趴在地下,将嘴角的血擦去,看着眼前争执的两人,冷笑道:“二师姐,果然,我跟你天生就是冤家,你是仙,我是兽,我们能成为同门,还真是疯刺。”
祈崆看着黑兽化成熟悉的黑衣女子,惊呆了,这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身边的黑色女子竟然是释心!竟然是她!
夙葭也愣住了:“怎么是你?”明显也认出这正是那日将她救出地心囚牢的女子。
“呵,一直是我呀,不然谁会那么‘蠢’地一直救你们呢?”
祈崆很快想通前后,若那黑衣女子就是释心,那么自始至终,释心一直一直在暗处帮着他们。
“夙葭!还不收剑!”
“……”夙葭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瞧着祈崆向释心走去,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剑收了起来,一并跟着走向她去。
“站住,不要过来。”
祈崆定住脚步,瞧着她遍身是血的模样,心中一痛:“小师妹,让师兄看看你伤势如何。”
释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要过来,我的血气还没有散开,你们受不住。”
夙葭跟在祈崆身后,迟疑了一下,还是不甘心地问道:“师傅呢,你倒底将师傅掳去了哪里?”
释心眼神暗了暗:“师傅不会回来了,你们不用再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夙葭激动地就要冲过去,被祈崆挡住。
释心忍着背上的剧痛站起来,不再理会身后众人,走到已昏迷化出人形的人参身边,将他拎了起来。
“小师妹——”祈崆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释心背对众人脚步顿住,片刻之后声音幽幽传出:“不知道。”
说完拎着人参飞上天空,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一名弟子走到祈崆与夙葭面前道:“祈崆师兄,夙葭师姐,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俩吗?回去怎么跟沐尊者和齐尊者交待?”
祈崆望着释心消失的方向,表情恍惚了一下,收回视线:“我自会如实交待。若不是她及时出现,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就算她是凶兽,她也没有恶意。走吧,回去吧。”
这时站在阿牛身旁的一名女弟子道:“阿牛,你脸上怎么回事?”
阿牛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摸上自己的脸,奇怪道:“什么怎么回事?”
祈崆闻声转过头来,瞧见阿牛脸上的大疤上飘出几缕黑气,片刻之后黑气消散,这大疤也消失无形,皮肤重新变得光滑无比。
祈崆微微惊讶道:“你竟不是破相,而是妖法所致?”
阿牛摸着自己重新变得平滑的皮肤,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也明白发生了什么。难怪那日宵明捉住他跟七哥儿时,曾言他被人参标记过,原来这大疤就是人参留在他身上的记号。如今人参死了,这记号便也消失了。
直到这一刻,阿牛才觉得自己终于走出了对人参的恐惧。
“阿牛,你——”
阿牛抬头看向祈崆:“大哥,你说什么?”
祈崆听着这称呼,话被堵了一堵。想到临行前沐画的嘱咐,又回想刚才他挡在他与夙葭身前,持剑面对凶兽的情形,虽然依旧怂包无能,但是做为一个普通人,他能有这样的勇气已经十分难得了。
祈崆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你既拜入清岳成为清岳弟子,我们都是你的师兄师姐,你得唤我一声师兄。”
阿牛点点头:“俺记住了,大……师兄。”
释心拎着人参走到一处山沟,再也走不动了,将人参随意地扔在脚边烂泥里,自己寻了旁边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此时人参中了她的血毒,便是她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她看着他小小的身体蜷在她脚边,体内的兽性一阵阵地汹涌,眼珠子又开始发赤。
那日食下螣蛇,因是看到他伤了应央,暴怒之下没有多想便那么做了,此时看着眼前这只狰,她的内心激烈挣扎。
初尝吞食妖物的甜头,她这样本性贪婪的兽怎么可能看着眼前的美食不动口呢?
若是再吞下眼前这只狰兽,吸收他的修为与兽力,她将变得更加强大。
可是若是如此,她就算是彻底违背了当初神尊定下的“不沾血腥,不食荤腥”的训戒。
虽然这些年,她早就满手鲜血了,可是迫而不得不为之,与欣然向往而为之,完全不是一回事。
仙神入魔便是失了法度伦常之心,而她这一类生下来就有着贪残本性的凶兽本就没有法度伦常之心,成年后化形修炼,入魔的机率便极大。
若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食欲与贪婪,那么,成魔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那是神尊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最终释心站了起来,放弃了那到嘴的美味,向远处走去。
释心缓慢走着,肩和背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只是稍稍停下来倚着树干喘了一口气,脚下便积出了一小滩血。
对于她这皮糙肉厚的饕餮而言,流点血确实不算什么,身边再没有会心疼她的人,这伤也就痛一痛就过去了。
这时一股黑色雾气飘到她身前,散成一缕一缕将她周身围绕住,她惊讶地抬起头,便见不远处,应央披着一身黑袍站在黑雾之中。
“师傅?”
她隔着茂密草木看着对面的男人,觉得眼前的画面是那般不真实,应央已经不要她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大概是幻觉吧。
失血过多的脑子一阵眩晕,她扶着树干滑坐在地。
便在这时,她感觉自己被人温柔地抱了起来。
她环住他的脖子,低叫一声:“师傅。”
那人没有回答他,果然是幻觉啊。
“师傅,我的身体好痛。”
“我真的好痛,可是比起你说不许我叫你师傅,不许叫你主人那样的心痛,这身体的痛都不能算痛。”
“师傅,我已经做好了跟你一起承担一切的准备,可是你不要我了。你可以骂我,打我,恨我,你不能不要我。”
“师傅,你别不要我……”
在自己的幻觉里不需要伪装,连自尊也不需要,释心将头靠在那温暖的胸膛上,卑微恳求道:“师傅,我还能叫你师傅吗?”
应央抱着意识模糊的女子,一步步向前走去,片刻后缓缓道:“嗯。”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