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过去七八天,难民村已经重建得有模有样,三苦算着日子,知道尊月没几日就要回轮回境了,要是回来看不到他,肯定怪他乱跑贪玩,便催着释心回去。
释心有些心不在焉道:“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暂时不回去了。”
三苦劝不动他,只得自己先走,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又折回来:“那病秧子可是花了小爷我不少的仙力救回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可别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释心因这事被三苦磨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不耐烦道:“镜子是我让你偷出来的,是我摔坏的,我回去后会跟莲月主动承认错误,跟你没有关系,你赶紧走吧。”
三苦心满意足,招来一片彩云,荡荡悠悠地飞远了。
释心送走三苦后往回走,没走几步见着不远处陈九良与绣娘站在一块,正压低声音商量着什么,而阿香就站在两人身边,低着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就如当初她是被桂婶领养一般,阿香是被绣娘领养的,平素也是以母女相称。
即便释心没有刻意去听两人讨论什么,因她兽类天生灵敏的听觉,那对话的内容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释心听了一会,径直去了七哥儿的茅屋。
茅屋内,应央刚刚苏醒,他瞪着眼望了望屋顶,然后坐了起来。
因这几日三苦日日渡仙气给他调养身体,身体的情况好转许多。虽然还是不能下地走路,但力气恢复不少,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他探身去拿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衣裳,那椅子放得离床有点远,他够了一下没够到,身体却一下子失了平稳,直接连着被子向床下翻去,好在释心正好推门进来,瞧见他就要一头栽倒,瞬间移动到床边,拎着他的后领将他稳稳当当的拎住了。
应央身体半悬着被人一手拎住,自觉出了一个大糗,十分尴尬地咳了一声:“多谢。”表情不自然地伸手拽了拽裹在腿上,另一半拖到地上的被子。
释心将他放回床上,顺手替他将放在椅了上的衣裳递了过去:“三苦走了,今日不会过来帮你调理身体。”
应央“嗯”了一声。接过衣裳穿上,手却还是有点抖,身侧的衣带扣结却怎么也系不上。
释心瞧着他双手颤抖的模样,突然觉得这病秧子真有点像个什么都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于是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去。
应央在她的脸突然压低,逼近自己时怔了一下,下意地上身往后倾了倾,后来才反应过来她只是弯腰替他系衣带,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在他看来,这女人当日在烛龙山上的表现可谓邪狞而狂傲,虽然再次见面后,她没有那日的咄咄之态,但总是摆着一副冷淡孤傲的脸,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但她却日日来探望他,关心他的病情,此刻还做出这样体贴得几乎有点亲密的举动,着实令他惊讶。
他等她替他系完衣带退离床边,才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释心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跟颜不语长期相处的关系,对病弱的人自然而然地有一种同情心,所以刚才的行为,包括让三苦渡仙气救他,在她看来,连“好”都算不上,只是顺手所为,淡淡道:“你不必觉得我对你好,如果现在我面前的不是你,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
应央没想到得到这样个回答,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简直是在表明自己在单方面自作多情一般,尴尬得根本接不上话。
释心却接着道:“对了,倒是要恭喜你了。”
“何来之喜?”
释心刚才在外面无意间听到陈九良跟绣娘商量七哥儿与阿香的婚事,心里其实是很有触动的。
阿香不仅不嫌弃七哥儿重病,还一心一意不离不弃,这样的爱情在她看来简直是一种奢侈。
“阿香是好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应央更加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释心转身看向他,眸色沉了沉:“七哥儿,其实我很羡慕你和阿香,两个人相爱便在一起,简简单单,没有猜忌没有误会,更不受身份、境遇的阻隔,这样简单而平凡的快乐,大概我一辈子都不会拥有。”
应央不是迟钝之人,这一句话说出来,他顿时明白了她什么意思,语气有点古怪道:“我跟阿香……相爱?”
释心没有听出七哥儿语气里的古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脑子里浮现出了天机殿里的那个人。
纵使那个人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但仍只是把她当成他的三弟子而已。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对他起的是什么心思。互生爱恋这样的事,根本不会出现在她与他之间,一切只是她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已,这让她在这场感情中,显得更加可悲而卑贱。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释心压下纷乱思绪,平静道:“我听到陈九良跟绣娘提了你与阿香的婚事,他们应该一会就会过来跟你说这事。”
应央抚额,顿时头痛不已。
他完全没想到这七哥儿跟阿香会是这样的关系。因为阿香看上去还小,又是“七哥七哥”地这般叫他,他又素来没往男女之事上动过心思,于这一事上可谓迟钝之极,便一直以为两人是兄妹之谊,哪成想竟是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比得到一副重病之躯还要糟糕的,大概是这身体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关系要了断吧。
还好,两人尚还未成亲,还能补救。
“我不会与阿香成亲的。”
释心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在她看来,七哥儿与阿香相恋多年,却因病耽搁了婚事,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会激动得无以复加,怎会拒绝。
“为什么?”
应央只能将借口推到这身体上来:“你知道的,我病成这样,随时可能没命。”
释心立即道:“你放心,有我在,你想死也难。”她若一开始不管他的生死也就算了,既然管了,便会一管到底。
应央沉默了一下,只能冠冕堂皇道:“我不想耽误她。”
陈九良与绣娘商议时,陈九良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阿香与七哥儿到这般境地还能互不离弃,实在是难能可贵,我本不该反对。可是,绣娘你要知道,七哥儿的身体虚成那样……说句不好听的,阿香守寡也就算了,若是守的是活寡,那可真是耽误了。”
陈九良讲得隐晦,一旁执意非君不嫁的阿香没听懂,释心却听懂了。
此时听到七哥儿这样说,她略微顿了一下:“这个你也不必担心,无论是壮阳秘药还是阴阳秘术,我总有办法给你弄来。”
“咳咳……”应央猛地剧烈咳了起来。
释心斜眼看他:“你怎么了?”
应央咳得连耳朵都红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释心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模样实在让他不忍直视。就算他没有那方面的欲求,毕竟是个男人,被人这般揣测能力还是会十分难堪的,哪怕这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没事,咳,我……多谢你的关心。”
释心瞧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出了屋子。
释心出门时,正见着陈九良与绣娘两人直直向此处走来,阿香却没有跟在后面。
两人走到释心面前停了下来,和气道:“黑娘子,这么早来探望七哥儿啊。”
释心并没有告诉众人她是谁,难民村的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因她都是一袭黑纱衣,便私下里将她唤为“黑娘子”,后来有人当面这么叫过她,见她并没有不悦的神情,反而回应那人,这名字便算是叫开了。
释心被凤鸟和三苦“黑兽、小黑”这般叫习惯了,现在多一个“黑娘子”的外号,也没觉得如何。
释心面对一个教她拿起毛笔,一个教她拿起绣花针的两位长辈,态度便也不那么冷淡:“嗯,我来看他病情如何。”
陈九良感激道:“若不是黑娘子出手相救,七哥儿也不能活到今日。黑娘子,您就是七哥儿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我与绣娘商量了,准备趁着七哥儿身体好转,将他与阿香的喜事赶紧办了。说不定冲了喜,七哥儿的病会好得更快。黑娘子,您是这一对新人的救星,也是我们全村人的救星,若是您能参加这一对新人的婚礼,那将是我们全村最大的荣幸。”
释心怔了怔,没想到陈九良会对她说出这样的邀请来,她还未见识过凡人成亲是什么情景,只知道是非常热闹喜庆的,心里竟然隐约有点期待起来两人的婚礼来,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淡淡道:“好,若是定了日子告诉我,我一定参加。”
两人向释心打过招呼,便进了七哥儿的屋子。
释心飞上天空,俯视这样一个温馨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村庄。
她意识到,无论发生多少事,经历了多少痛苦,她本心深处还是向往着这样平淡而宁静的生活,与当年在赤水畔悠闲自在的生活一样,不用管什么恩怨仇恨,是非纠葛,拥有简简单单的快乐就好。
释心这般想着,突然自嘲地笑了下。她是一只凶兽饕餮,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都觉得她天性贪残,本性暴虐,因而忌惮她、畏惧她,没有人相信她心底深处渴求的只是这样普通而简单的生活。
是啊,没有人相信。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