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月翰伊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事件有所结论,也没有任何一个事情得到了声明,朝堂对此集体失声;唯一的事件处理,便是景阳入狱,可是即便是景阳入狱,也迟迟没有接下来判决的尾音。
一切的一切就像陷入了某个黑洞,朝堂对此视而不见,一切也没有反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过无论这个城发生什么事情,都并不影响百姓们的生活,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哪里会真正干涉到他们平常的生活,一切不过只是谈资罢了。
除了最开始几天的惶惶之后,之后的每一天都在正轨。当“碾烟霞而严驾旁转,洞苍地而红轮徐起”的时候,新的一天依旧如常到来。
今天的意义不同于以往,至少对于很多人来说,不同于以往。
公输采尧在府邸上的厅堂下棋。
与他对弈的是毛发皆白的太子傅李兴龙。
棋盘上杀机四起,两人的面目也显得有些凝重。
“棋盘如战局,一样是排兵布阵的道理,而排兵布阵便能彰显将心,丞相走子浮躁,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李兴龙望着公输采尧走得太过急躁,以至于露出一个大大漏洞的棋,声音柔和地问道。
公输采尧肥胖如山的身躯往着硕大的椅子上靠了下去,像是冬天榻上褶皱的未折叠被褥般的脸上显得满是郁色,那一层层的横肉似乎都变得夯实了些,他长叹口气,道:“这些天的情绪的确不太好。”
李兴龙放下手中的白子,抱拳微微欠身,道:“丞相日理万机,烦心事是要多了些,也需要多注意些身体,这个王朝,还需要丞相多多扛鼎的。”
公输采尧摆了摆同李兴龙脸一样大的手,道:“也就是越操心越累,王朝这些日子来在这些事情上太过被动,不去担忧也都不行。
本来叫大人来便是与大人下棋解忧,没想到棋越下越臭,心也越来越烦。”
他站起他一丈之高的伟岸身躯,半个屋子似乎都被他占满。
李兴龙对于这位丞相勉强算得上了解,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直以来在诸多事情上的表现都堪若雷霆,极难有能让他烦心成这样的事情。
他跟着站起身,他并不瘦弱,然而在公输采尧的旁边就如同随时可能被折断的麦草。李兴龙道:“丞相是烦心金蒙的事情?”
公输采尧把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单单是这些事情。”
公输采尧从桌上拿起特制的加大茶杯,抿了一口茶后道:“据情机处的消息,黄雪梅似乎要到翰伊城了,陆无琴这些天也沉静了下来,没有再破坏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违规作坊。”
他话只说了一半,似乎和他的烦心没有太多沾边,然而细细品味,才能明白这段话里到底蕴藏了他心里的多少东西。
李兴龙叹了口气,没有接腔,他虽是太子傅,不过却是没有实权的文职而已,在这些事情上,没有胆量也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公输采尧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也没打算等他回话,自顾自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虽然情同手足,但是也并非知道陛下所有的事情,就像陛下不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一样,我尊重陛下,可是这些年,我却越来越不懂陛下。”
话锋一转便是这座王朝那位至高无上的主人,作为太子傅的李兴龙头皮顿时微麻。事实上他虽然常年与太子打交道,却几乎没有见到过那位帝皇,关于太子学业的事情,更多的也是百里皇后在于他交涉。越是神秘高远便越是不敢提及,李兴龙的后背很快便感到有些寒冷。
公输采尧像是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往前走了两步道:“如今这个王朝很多的决策,我都并不明白,这才是我这些天烦心最主要的原因,监察司还有长公主,他们的手实在太大,已经影响了这个王朝的平衡,陛下的纵容,我不明白。”
“圣上鸿睿无疆,圣上自然有圣上的打算。”李兴龙略显战战兢兢地说道。
公输采尧叹息道:“正是因为陛下有陛下的打算,而我越发不理解,才越发心烦。”
他转过身望着墙壁上的翰伊城城池图,图纸上的翰伊城就是一座金城汤池,就是一块毫无缝隙的铁板,道:“翰伊城这座城池,是天下最繁华之城,也是天下最难攻克的城,想要打下这座城,仅仅是外力根本不可能足够,即便是十年前,也是一样。”
他真正站到了图纸前,道:“十年前我武朝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事实上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够打下这座城池。大寅王朝花了数百年的时间让这座城池变得宛如一个新兴的世界,外面即便是十年包围,城内的生计也不会遭到破坏,而一系列守城的安排以及器械,更是固若金汤,想要用外力让这座城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这位博览群书的太子傅都未必知道的事情,公输采尧接着道:“当年能够攻下这座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翰伊城自己乱了,寅京帝知道大势已去不想民不聊生选择放弃,而城中我武朝的内应里应外合,加上本身那些年寅朝名声凋敝,城中百姓已有降心,这才让我大武在十天的时间里便打下了这座城池,而今的局面,像极了十年前。”
李兴龙感到有些害怕,“丞相您……”
“我和长公主不合,若是这不合持久保持下去,必然不可。陛下应该明白这一点,然而陛下却并没有作为,这让本相不安。”公输采尧的而声音很冷,微微侧头,自上而下的锋锐目光刺得李兴龙的脑袋宛如开浆,双腿也微微兢战了起来。
这边像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为了让和平维持下去,唯一结果便是其中一方消失于世……
公输采尧话语中隐藏的内容,让李兴龙瞳孔骤缩。
“本相不是为难大人,你贵为太子傅,与太子之间交道不少,只需要尽可能的将以后一切事情告知我便可,尤其是关于太子殿下心怡的那位女子的事情。”
公输采尧重新坐了回去,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通过正常的渠道查清楚,也不是什么事情的联系都昭然若揭般明朗,我需要尽可能知道事情缘由,然后才能尽可能解决麻烦,而这些线索现在暂时看起来还没有什么联系,可是本相觉得联系应该就在其中,大人你……愿意帮本相吗?”
李兴龙扑通跪倒在地,连忙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道:“老夫定然竭尽所能。”
公输采尧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他接着又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榆树,道:“往些年做军师,想的便是能够坐上这丞相的位置,只求一人之下,为王朝谋事,却没有想到,真正做到了这个位置上,还要看很多人的脸色,而这个位置本身,也始终岌岌可危。”
说完这句,便招呼人带这位吓得脸色苍白的太子傅退下。
“丞相大人。”一位模样普通的侍女走到他的身旁,比起他伟岸的身躯,像是一个刚出生的襁褓婴儿。
侍女素手伸入囊中,取出一封信件。
公输采尧接过信件,便让她退下。
望着信件末尾的落款那监察司司首的公章,他嘴角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左右逢源,也难怪你能活到今天,也奇怪你能活到今天。”
他只是瞥了一眼信中内容,便把信纸握在掌心,运气震成粉碎而后随地洒落,道:“一重重的设计,一重重的算计都走尽,想不到还是没有结果,花了这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来证明这个九剑门甲一不是大寅太子,本相倒当真不好苛责,只是证明一个九剑门甲一的是否便花了这么多力气,想要找出来大寅太子,你彭九零还要花多少力气?”
他靠着椅子躺了下来,整张椅子都吱吱吱的叫,似乎随时可能散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这些天难得的惬意,道:“也好,有个大寅太子让你找,也省得多管些让本相不想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