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和将军遇害了。
这个消息院里的众人一直瞒着,没有告诉过顾夫人。
现在顾夫人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若是现在知道这个噩耗,岂不是要直接哭死过去?
所以他们白日里从来不谈论这件事,只是夜里清净的时候,院子里总有那么两声没办法压抑住的哭声。
她们哭世子,哭宛宛,还哭小北,偶尔想到了也顺带想着顾将军哭一哭。
几人都那么年轻……他们未来的日子还那样长,怎么就能白白丢了命?
有时候孙嬷嬷蒙着被子落泪,她甚至在想:若是她这条命还能有什么作用的话,若是能代世子去死一回就好了。
可如今,那尸骨眼看着都要凉了……
怀玉也哭,她哭到绝处了,便总想着能寻些法子去陪主子,可主子让她照顾好顾夫人……
既然是主子交给她的任务,怀玉每天都不敢哭太大声,只想着能把夫人照顾好,别让主子在九泉底下担忧。
她还想:再过两天,运送主子尸骨的顾家军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自己就穿上那套她一直舍不得穿的蜜粉色的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
那衣服是主子送她,主子一直催她穿,可自己总是嫌弃场合不够重要,一直都没能穿给主子看……
如今要去迎接主子的尸首,这个场合够重了。
莫行止才从九华山上下来没多久。
那些在山上守陵的几个月里,他想了很多。
自己以往行事的确太过张扬了,也确实有些过分,思虑得多了,他便觉得太子之位被废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朝中能当大任的就那么几个,选来选去,这皇位终究是落不下他的。
只是经过了这一遭,他心境平和了许多,便也更想着珍惜身边人。但不巧的是,身边人已经离开王城好几个月了。
他有时候会偷偷去春苑里闲逛,看看院子里的风景,想象着曾经有一个人,坐在那树下的秋千架上,笑的灿烂又勾人。
莫行止甚至在心里偷偷下了决心,等到他即位了,别说什么巩固皇位一类的假话,他一定要娶小止,让她当自己的皇后,然后和自己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哪怕……哪怕凤冠也被扔回来了,送去的玉佩也被还回来了,可他心里总是抱着期许的。
小止还是喜欢他的。
那个时候,小止还说长大了要当自己的新娘,如今她还没长大,应该……也不会变心吧?
他已经替两人的未来规划了好多,小止喜欢南方,等以后他政务不繁忙了,他便带小止偷偷溜去南方。
若是小止想回北方看看故乡,那他也愿意陪着去。
左右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小止在他的身边,他就总觉得有很厚很厚的温暖。
可不仅没等到小止当上自己的皇后,他甚至还没等到小止长大,就先传来消息说,她死了。
死于敌军的报复,死于敌军的长剑下。
他一开始是不信的。
可是派去的人回了一波又一波,那些人语气沉重,说:“节哀吧,世子……真的已经去了。”
他没办法节哀。
甚至连信都不敢信。
可大家都说,那人的的确确是死了,百姓那个敬重又钦佩的少年医首,那个扯住自己袖子笑,还会喊自己“太子哥哥”的少女,她的确是死了。
陵府。
这位朝臣口中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便掌管门下省,有本事在朝堂上和宋桓楠对骂的青年尚书,此刻似乎是喝醉了。
他半趴在书桌上,酒壶还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上,他人也歪了,眼睛半闭着,似乎在想什么人。
“大人,”山灵走过来,给桌边的人披上了厚毯子,又贴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还是去床上歇着吧,您喝了这么多酒,肯定很不舒服吧?”
“不用。”
酒醉后的陵游眼神清亮得吓人,好像装了一泊能直直望进去的泉水一样,他问:“世子的马车,现在到何处了?”
山灵:“到惠城了,估计再有三天马车就能抵达王城,到时候很多人都会去迎世子和将军,大人您要不要去?”
去不去?
他怎么可能不去,那是他的神明啊,他的神明没有光亮了啊……
“玉冠补好了吗?”陵游含糊着问了这样一句:“若是补好了,便直接送到我书房里来。”
玉冠,是当初姜止救下自己的时候,那个被木框打碎了的玉冠。
其中有一块小碎片被陵游拆了,拿来做了个银镯子送还给了世子,其余的部分就寻了城中最好的匠人修缮。
这东西,如今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修好了,”山灵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红木盒子,放在桌上徐徐打开:“我拿干净的锦布擦过了,大人要戴上试试吗?”
不知道为什么,陵游的眼镜又很快地被泪光糊住了,他好像透过那光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可眨眨眼,那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过两天吧,迎世子灵车的时候再给我换上吧。”
他就说这么一句话,说完突然觉得可惜。
那个要把自己当靠山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