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苑里。
宛宛一大早就没了踪影,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直到中午都还没回来,怀玉心里有些担心,一边择菜一边嘟嘟囔囔:“这个宛宛,怎么去哪儿也不说一声。”
她正抱怨着,突然听到院门开了。
门口,宛宛浑身湿透,头发和衣衫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嘴唇冻得青紫。
她眼神有些空,一张小脸肿的老高,上面还有丝丝血痕,好像是遭了顿毒打。
“宛宛!”
怀玉一下扔掉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往屋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浑身被淋成这个样子?又是谁打了你的脸?”
宛宛哆哆嗦嗦抖个不停,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她说“是、是三皇子府上的人……”
太子很可能没法救出世子,宛宛就想,那再加上一个三皇子,太后总归会心软些的吧?
所以她一大早就打扮停当,去了三皇子的府上,原本三皇子就一直喜爱她,宛宛想,若是能救出世子,那自己牺牲一点儿也不算什么。
反正……反正自己也是花楼出身。
如果不是遇到世子,那她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没想到三皇子不在府上,他前几日就带队去了周边的城池,打算寻找合适的春猎场地。
春猎是皇家狩猎,选择的地方不仅仅需要风景秀美、猎物繁多,还需要提前三个月前往清理场地,把方圆五里都清空围起来。
莫若非这一去,少说也要大半个月。
又加上三皇子没有皇子妃,府上的当家人理所当然就变成了皇侧妃林晴。
还有三皇子幼时的奶娘,黄春秀。
林晴利用宛宛,利用莫若非对宛宛的喜爱,成功的攀上了皇家这根高枝儿。
当然,她也无时无刻都在害怕。
她害怕宛宛卷土重来,分走她的宠爱,她害怕三皇子发现真相抛弃自己,她害怕……
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当宛宛来到这个府上的时候,林晴的身子甚至在狠狠的战栗。
她想尽一切办法来羞辱这个娇嫩的女子。
在寒冬里朝她泼冷水,让她瑟瑟发抖地站在院子里,让她自扇巴掌,把一张脸打得通红。
宛宛的衣衫尽湿,所有的衣服全都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把少女曼妙的曲线一展无遗。
林晴对着这样的少女说:“你不是很会弹琵琶吗?大家不是都很喜欢听你弹琵琶吗?”
“那你去大门口弹一首《秋月夜》吧,若是你弹得让我开心了,我就让你见三皇子一面。”
《秋月夜》是一首很长的曲子,也是一首很废手的曲子。
往回宛宛学这首曲子的时候,总是要先保护好自己的手,而且一次只能弹半首,否则指尖发烫,这双手就毁了。
曲子难弹并不是主要的。
更要命的是,她今年不过才十四五岁,让她这般模样去大街上弹曲子,这比杀了她还要命。
可是……
世子生死未卜。
这是自己能救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宛宛她说:“好,我弹。”
她站在三皇子府的门口,衣衫湿透,神色凄冷,很快就引来了一大批人。
他们指指点点,有的面带淫邪,有的人满是不屑。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一个时辰,她的指尖已经滚烫了,人也有些神志不清了。
外面围观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这首曲子还没弹完。
直到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一个老妇人突然出现。
她说:“这位姑娘,你赶紧走吧,三皇子并不在府上,他起码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林晴:“嬷嬷!这是我的事,你别掺和?”
黄春秀冷笑:“我一直看你不太顺眼,不过是个心思歹毒的乡野村妇,你那些伎俩三皇子看不出来,你以为我也看不出来吗?”
黄春秀是莫若非的奶娘,在府上一直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包括府上的很多丫鬟仆役也看不惯林晴的作风,他们仍旧把黄春秀当成府上的主子。
林晴也怕她。
“你、你瞎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晴手一挥,落荒而逃。
而宛宛呢,平白无故送上门让人羞辱了一顿,什么也没得到。
她越想越气。
甚至气的发抖。
可她不敢哭。
她只能哆哆嗦嗦地护着自己,走过繁华热闹的大街,走过人声鼎沸的宫门口,一步一步地回到春苑门口。
本来她都已经冷静下来了,本来她都已经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可是……可是怀玉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过?
宛宛“哇”地一声哭出来,抱着怀玉哭得断断续续:“林、林晴她欺负我……呜呜呜……”
“我我本来是想、想着去找三皇子救世子的,可是林晴、林晴她骗我,还羞辱了我一顿……呜呜呜呜呜呜”
怀玉抱着怀里的人,眼睛一下就红了。
“你怎么这么傻!那林晴能是好人吗?你看看这手……手怎么成这样了?”
宛宛哭得撕心裂肺,说:“她、他让我在大街上给人弹《秋月夜》……”
“穿成这样弹?”
怀玉都快气疯了:“林晴这个人!我一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人了,她今日这样羞辱你,等咱们主子出来了,我一定让她没有好果子吃!”
“你别说话了,赶紧的,赶紧去屋里暖和暖和。”
她一边拿出干净的衣服丢给宛宛,一边说:“你快换衣服,我去外面把碳烧好,你赶紧换衣服。”
怀玉跑到屋外,这才一个人埋在袖子里小声痛哭。
她心疼宛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春苑的主子被擒了,剩下这几个丫鬟和太监又没什么能力,把春苑守好,这就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第二天晚上,姜止用送进来的热水洗了把脸,靠在小木床上啃鸭腿。
那个老头醒了过来,估计是闻到了香味,他咳了咳嗓子,嘶哑着声音说:
“水……水……”
其他三个人吃东西吃得起劲,没一个人搭理他。
姜止虽然是个医者,但她却不屑救这样的人。
那老头见没人搭理他,自己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移到桌子旁边,拿起水壶就朝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通。
突然,牢房右边的光亮处有个东西晃了他的眼。
仔细看来,竟然是一张白嫩的小脸。
那张脸泛着淡淡的荧光,杏眼睁得大大的,小巧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天呐……
他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小姑娘。
“你、你——”
他一口呼吸不畅,朝着姜止就扑了过去。
“成世子,你小心!”
方锐扔下手里的东西挡过来,把老头一脚踢开。
“咳咳!咳!”
姜止离那个地方远了些,嫌恶地说:“怎么看着漂亮的人就往上扑,上辈子是个种猪吗?”
老头丝毫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强忍着身体的痛苦,又朝姜止移了两寸。
“天呐我受不了了,能不能来个人把他弄走!”
姜止头皮发麻,喊:“我不出去,你们把他弄出去行不行!”
一个衙役凑过来,抱着手臂笑她:“成世子,好歹你也四肢健全,怎么还怕一个只能进气不能出气的老头呢?”
姜止:“大哥,你把他弄走行吗,他那眼神看的人心里发怵,太难受了。”
衙役:“我没这权利,换牢房这件事很复杂,需要向刑部上诉才行,你就先忍忍吧。”
“说不定你就把他熬死了呢?”
这话音未落,老头颤抖着又咳了两声。
很快,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脸也越涨越红。
“世、世子,我们要不要救他啊……”
小北毕竟是个孩子,心肠还是软的很,看到那个老头快不行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同情。
“救个屁!”
方锐唾骂一口:“还救他?救他在这儿朝你们两个小的下手吗?”
姜止想了想那幅场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喊住那个走远了的衙役,说:“大哥,这老头死了,你赶紧找人把他抬出去吧。”
衙役回头一看,那个老头还在痛苦的挣扎,就说:“他晃得这么起劲,哪里有半分要死了的样子——”
话音未落,老头浑身一僵,直愣愣地就倒了下去。
一双眼睛瞪得很大,露出明显的眼白,看起来别提有多吓人了。
“死了死了!他真的死了!”
姜止把头卡在两根木头之间的缝隙里,说:“你快来,他真的死了!”
方锐又喝了口小酒,说:“死得好,我早就盼着他死了。”
三个人强装没事儿一样,继续回桌子上吃肉聊天。
只是把那个茶壶扔的远远的。
姜止:“哎,方二叔,你到底是为什么进的这儿?若是你也是他那种人,我可就要把你也扔出去咯。”
方锐听他这么说,脸涨得通红:“你瞎说什么呢!我才不是那种人。”
“我当时是……是失手打伤了一个富家公子的仆役,那个仆役狗仗人势,竟然想调戏我的娘子,我一生气就揍了他一顿。”
“其实我下手不重,本来也没把他往死里打,最多要在床上躺几天。”
“但是那个富家公子觉得我伤了他的面子,这就把我送到牢里,判了十年。”
姜止咂舌:“就打伤一个人,就要被关十年?”
方锐叹气:“没办法,有钱人家的一条狗命都比我们贵。”
“啧啧啧。”
姜止叹气:“有点冤。”
她转头问小北:“那你呢,你为什么也被关进来了?”
小北声音很小,他说:“我……我是个逃兵……”
一个月前,边境刚开始动乱,宣国按例开始征兵。
所有记录在案的适龄男性都要上报官府,然后一家一家收人。
小北的哥哥今年二十三岁。
他的父亲五十七岁。
按道理来说,征集的人应该是小北的哥哥。
可是很不凑巧,他哥哥年中给人做工,把腿给摔断了,进不了兵营。
可必须要给朝廷交一个人上去,所以小北就去了。
可是……一路上那些士兵们闲谈,他们说了好多战场上的事,他们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很有可能就丧了命。
他……害怕。
怕死。
所以当了逃兵,所以被抓了回来,所以被关进了牢里。
小少年有些脸红,他胆子实在太小了,所以才一时糊涂,当了逃兵。
“没事。”
姜止安慰他:“哪个人不怕死?你今年才十五岁,胆子小些很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方锐也说:“别在意,不就是逃兵吗?不算犯法。”
“那成世子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被抓进来?还是被太后弄进来的,这恩怨不小啊?”
姜止撇撇嘴:“这事儿我不能说,皇家辛秘,说多错多,都是因为我手贱,沾了不该沾的事儿。”
方锐叹口气:“皇家的人真是麻烦,每日吃好喝好还不满足,非要折腾来折腾去,一来一回要死好多人。”
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