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铃抱着孩子顺着山道下山。说来也奇了,前日大雨滂沱的泥泞山路,此刻竟已绿意盎然。阳光甚好,照在羌铃喜悦的脸上。
她抱着孩子,犹如抱着希望。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生命里将会充满色彩。
可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没等羌铃入镇,便有几个男人将她拦下。
那几个人羌铃认识,是镇子里的流氓,一身肮脏的市井之气,平素不务正业,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七星镇大名鼎鼎的羌铃大美人儿吗~”
说话的人叫王二,原本家境富裕,游手好闲。谁知父亲病死,母亲改嫁,还带走了家财。一无是处的他就只能与这些混混为伍,混沌度日。
王二打小就喜欢羌铃,他从七岁起,就知道偷偷跑到羌铃家后院偷看羌铃如厕。
那时他个子小,哪里能越过围墙,只能从墙缝中偷瞧,这哪里能看到什么东西。可他虽未瞧见,却满脑意淫,回去之后一顿吹嘘,连那些比他大的孩子都被他忽悠。
“哎呦~羌铃那个大白腚子,又圆又白,活脱脱一个大蜜桃儿~”
镇上的孩子都愿意听他说,有的甚至还以食物交易,换取关于羌铃屁股的情报。
也是由于这样,整个镇子上的男人,打小就活在羌铃屁股的幻想中,以至于长大之后,都想娶她做老婆。
不得不说,羌铃的现状,这王二算是个罪魁祸首。
羌铃见王二上来搭话,正眼也不瞧他,径直就要走。王二登时恼怒,他从小对羌铃谄媚就不被待见,见羌铃手上抱着个东西,立马上前拦住,一把拉开衣物,竟是个又白又胖的孩子。
“咦?这是谁家的孩子?”
听王二一吵吵,其他的混混全都围拢过来,动手动脚。
“哎呀!羌大美人,这孩子从哪来的?”
“不会是在大山里偷汉子,悄悄生下来的吧。”
“对!对!这羌大美人,每天早出晚归,总往山里跑,平素就不见人,偷偷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大伙儿竟都还蒙在鼓里呢~!”
这几个人一呦呵,立刻引来周围不少人。只要是关于羌铃的事,镇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十分关心。不一会儿,镇子一大半的人都过来看热闹,羌铃被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你们让开!”
尽管羌铃厉声责骂,王二几人拦住她不让。一边拽着羌铃,一边大声嚷嚷。
“大伙儿你们快看!这**平日里装得清高圣洁,其实早已在山里与人淫媾。这不,昨日大雨,这**这才迫不得已把偷偷把孩子抱回来。”
“你胡说!”羌铃又羞又怒,极力辩解,道。
“这孩儿分明是刚刚生下,我一日之内,哪能恢复如初?”
“刚刚生下?”王二冷冷一笑,一把将孩子从羌铃怀中抢过,孩子身上衣服滑落,那王二拽住孩子脚踝,头朝下脚朝上,像抓鸡崽儿似的展示给众人看。
“大伙瞧好了!这孩子白白胖胖,头发乌黑,哪里是刚刚出生?分明已经有几个月大了!”
王二一边说着,一边提着孩子拿到众人眼前,好让大伙儿瞧个清楚。
众人见了,果真如王二所说,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哎呀,没想到这羌铃竟是这么个下作坯子。”
“嘿!可不是,平日看她人模人样的假清高,背地里还不只是个偷腥的骚货!”
“完了!完了!我的女神。。。”
“这么说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此言之出,众人立刻停止议论。只见一名老者拨开人群而来,他便是这七星镇的镇长,老三爷。
王二见镇长都来了,赶紧上前献媚。
“哎呦,我的祖宗哎,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老三爷见王二提溜着孩子,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一下子就给王二抽蒙了,躲在一旁捂着脸,又气又怒,却不敢言语。
“还不快把孩子还给羌铃!”
这老三爷虽说已到古稀之年,满头白发。一双眸子却是精神矍铄,声音洪亮沉厚。
王二忙不迭地把孩子送还给羌铃,羌铃一把接过抱在怀里,对老三爷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
老三爷与羌铃的奶奶有些旧情。她奶奶本是老三爷六十年前的初恋,后因老三爷父亲不肯,这才另取她人。羌铃奶奶单身了一辈子,没有嫁人。羌铃是她奶奶抱回来的弃婴。
平日里,老三爷对羌铃照顾有加,若非有老三爷护着,就羌铃一个单身姑娘,无亲无故的,早被镇子里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们拖到谷堆里去了。
可是老三爷毕竟是镇长,姑娘未婚先孕,乃是镇上的大忌,他作为一镇之长,断然不能助长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羌铃,这孩子父亲是谁。”
羌铃知道他什么意思,如果她说出男人,那么按照村里的规矩,男人将被烧死,而女人会被驱逐,在外面将孩子养大,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可若是自己不说出男人。。。那么她将会被浸猪笼,而孩子会交给镇上其他人家抚养。
可这个孩子是神仙姐姐交给自己的呀,哪里来的什么男人。
羌铃知道自己即便说出实情,那也太过诡异,且不说能否服众,就算大家信了,那也会认为这孩子是妖魔,定然不能容纳,说不定当场溺死也不得而知。
众人见羌铃闭口不言,许多男人心生醋意,心想这羌铃竟然为了维护那个男人,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拉她浸猪笼!”
也不知人群中谁冒了一句,犹如导火线一般,瞬间将整个人群点燃。这些男人们情绪激愤、嫉妒,朝思暮想的女人得不到她,那就只能毁灭她。而女人们更是幸灾乐祸,纷纷附和,在她们心中,羌铃本来就是勾人的狐狸精,是妖魔!大家抱着不同的情绪与想法,却都凝聚成了同一句话。
“对!拉她浸猪笼!”
老三爷眉头紧锁,羌铃已是众矢之的,她百口莫辩,即便自己有心保护,但只要她不肯说出实情,那么处死她是迟早的事。
正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激愤的人群。
“不好意思,这孩子,是我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之外,一名青衣男子手提药草,正焦急地向里观望。
“是他?”
羌铃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竟然露出少有的红晕。
这男人名叫印泉生,是镇上的郎中。他家世代行医,备受镇里拥护。印泉生为人亲善,待人诚恳,加上他生得干干净净,面容清秀,身材修长,谈吐、气质,均不是那些干活的糙汉子可比。他是镇上姑娘们心中排名第一的如意郎君。
一众女人霎时间脸色阴沉下去,前一刻还眉飞色舞地看羌铃的好戏,印泉生这一出,顿时让她们的心跌到谷底去了。
“怎么会是他?”
众人语塞,谁都没想到,羌铃的男人,竟是受人尊敬的印郎中。
只见老三爷走到泉生跟前,盯着泉生的眼睛看了半晌。泉生面容平静,眼中之镇定便如一面深潭,即便周遭狂风大作,他也波澜不惊。
“泉生,那孩子的父亲当真是你?”老三爷问道。
印泉生点了点头。
“胡闹!”老三爷佯装气愤,实则心底高兴。不管孩子是不是他的,泉生出来担起责任,最好不过。他家世代行医,拯救了无数七星百姓,有他出面,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会提将他处以火刑。
羌铃面色担忧,她看着一脸笑意的印泉生,只觉心中一暖。
整个七星镇,只有他与众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人逐渐释怀,印郎中无论相貌还是才德都属上乘,他与羌铃可谓郎才女貌,他俩在一起,最合适不过。有的人依旧怨愤,可迫于形势,也不敢多说什么。而女人们早已面如死灰,哪里还有心情去捣乱。
“既然是这样,你俩就快快找个日子,把喜事办了,别让大家难做。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可不敢怠慢。”
老三爷说完,印泉生连连点头。众人这才跟着三爷的脚步逐渐离开。只剩下王二捂着被打的左脸,一脸怨毒地看着他俩。
“你。。你们。。你们怎么都走了,快!快来人呐!怎么没人?快烧死这对狗男女!”
王二叫得声嘶力竭,却无人理睬。他失望、愤恨、嫉妒,甚至仇视,他从不觉得印泉生有什么好,只见他突然暴起,指着印泉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别以为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就怕你!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你。。你。。你那天”
突然,一阵冰冷的触感,从王二心底蔓延到全身,他只觉心脏都冷得快要停止了。他呼吸急促,脸色惊恐,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印泉生那张笑脸,此刻在王二眼中,竟如同魔鬼。终于,他发了疯似的逃也而去,跌跌撞撞,如同丧家之犬。
“他怎么了?”
羌铃看着中了魔似的王二,心中五味陈杂。她不敢去看印泉生,从来都不敢。
印泉生看羌铃不理睬自己,一时间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青睐羌铃已久,只是她不知道。
一如他不知道,羌铃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可能是饿了吧。。”
印泉生一句玩笑,让羌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刹那,如昙花绽放,让印泉生都不禁动容。
羌铃心情渐渐平缓,道:“先生为何救我。”
印泉生挠了挠头,笑道:“我的理想是悬壶济世,拯救苍生。若是连你都救不了,我还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印家祖先。”
羌铃听了,心中一阵落寞,心道‘原来是这样。。’,可转念一想,便也释怀。
“那。。。”
印泉生知道羌铃意思,连忙说道:“我。我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定会娶你!”
羌铃一笑,不再言语。脸上平静,心中却升起万丈光芒,拨云见日。
她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之前一阵闹腾,都没有哭闹一声,安静得如同沉睡的天使。
三日后,印泉生将羌铃娶进了门。
婚礼很简单,除了老三爷来当证婚人,宾客寥寥无几。男人和女人,谁都不愿来见证这场婚礼。唯有漫天星斗,绚烂夺目,似在祝福。
宾客散去,印家只剩下泉生跟新娘。两人喝罢交杯酒,羌铃醉意涌现。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今晚的泉生当真英气逼人,让她意乱情迷。
泉生也有些激动,看着羌铃,他真想拥入怀中,许下甜蜜的誓言,可。。。
几经思量,泉生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激荡的心绪。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配拥有爱情的人。
泉生紧握双手,一下子站了起来,推门而出。晚风吹来,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这时,一声清亮的啼哭,让羌铃酒意尽去,她慌忙跑进屋内,抱起孩子。
孩子抱回来几天了,从未有过哭闹,此刻却不停哭喊,任凭她怎么哄,都无济于事,这可急坏了羌铃,赶紧抱出屋外向泉生请教。
“先生!先生,你看看,孩子是不是病了?”
泉生看了一眼,笑出声来。
“你呀你,你真是没当过妈呀,这分明是饿了嘛~”
“饿了?还好,吓死我了。”
羌铃说回屋,夹起饭菜就要往孩子嘴里喂,被泉生一把拦下。
“我的亲娘啊,这孩子在你手上,怎么能活这么久?”
“怎么了?”羌铃不得其解。
“哎!这孩子牙都没有,你怎么能喂食物。”
“那喂什么?”
泉生偷偷瞄了一眼羌铃的胸脯,支支吾吾道:“喂。。奶,奶啊~”
羌铃这才反应过来,霎时间脸上飞红,举起粉拳就要打。
“好你个印泉生,平素看你相貌堂堂,正人君子,想不到骨子里也是个流氓!”
印泉生一手抓住羌铃挥来的拳头,一手伸向羌铃胸口。
羌铃一下子慌了,赶紧向后撤,可她手被钳住,一时挣脱不开,又不敢用力,怕伤了孩子,只得任由印泉生袭来。
只见泉生将手指伸进孩子嘴里,孩子咗着手指,登时不喊不哭。
羌铃这才放下心来,红着脸笑道:“先生办法可真多。”
“嘿嘿,这个办法只能止得住一时,回头他饿了,还是会哭闹,眼下,还是得找母乳。”
“母乳?”羌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诺诺道:“我。。我好像没有。。。”
泉生对她投去一个‘服了你了’的眼神,旋即道。
“我知道你没有,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哪里来的母乳。对了!我后院养的母羊,前些时候刚刚生产,我去取些羊奶。”
印泉生取了些羊奶过来,放在一个斛型的器皿中,斛口接了根空心草,一点一点喂了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那一大斛羊奶被吃了个干净,可那孩子依旧哭闹不止。
“不应该啊~这孩子胃口这么大?”
羌铃不好意思道:“许是饿了吧。。。我抱回来四天都没喂过他奶。。”
泉生听了顿时语塞,只得再去取奶,一来二回,整整五斛羊奶被这小东西吃了个底朝天,终于安静了下来。
看着怀中的孩子,羌铃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这孩子是从哪来?”
泉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我问了,你若不想说,没有意义。你若说了,我若不信,还是没有意义。不管这孩子从哪来,从今天起,他便是我印泉生的儿子!”
印泉生说得郑重其事,让羌铃心中升起无限暖意。正在这时,只见那孩子慢慢睁开眼睛。
“呀!九朝睁眼了!先生,你快看!”
印泉生伸过头来,只见孩子的右眼缓缓睁开,明亮有神,如同星辰般,一下子暖化了印泉生的心。
“这眼睛可真漂亮!”印泉生赞叹道。
羌铃满心高兴,可转眼却见那孩子的左眼,迟迟不睁。
“先生,您看。。这。。。”
印泉生道:“没事的,他自己会慢慢睁开的。”
没等泉生说完,只见那孩子的左眼皮跳了一下,紧接着也跟着慢慢睁开。
这一睁不要紧,立刻让两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竟是一只碧蓝色的瞳孔。
如同把碧蓝的天空揉进深邃的大海一般,两人的目光全部凝聚在孩子的左眼上,仿佛透过那只眼睛,能够看到星辰瀚海。
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