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安西王府,安无风仿佛极是落寞一般兜兜转转的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事实上,却是带着几个暗中接力的盯梢漫京城的徒步走了老半天,当一个时辰后,后面的人逐渐不耐,暗自思忖此人莫非不吃人间烟火怪物的时候,他终于不贞众望,进了一座酒楼,然而,当他们暗生喜悦,不必街上把腿走累,还遭风雪之苦,终于可以歇歇脚的时候,安无风消失了。
他们与安无风只差了前脚后脚,怎么会一个大活人给跟丢了呢?
然后,他们很快明白了,安无风从酒楼厨房的员工通道走了。
所谓的员工通道,是某些大型饮食行业,为该店员工专辟的进出通道,尤其是厨师们,由于厨房乃操作烹饪之地,油腻难免,不说他们衣服上的污渍有碍观仰,便是他们鞋底走过的路,时日久了,也会逐渐染上一层油污,如果有哪位客人不慎滑跤了,碰巧还摔个粉碎性骨折的话,那么,该店老板就摊上大事了。
“该死的!”
两个暗里咒骂一阵,悻悻返回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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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风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站在洪府门前。
木门朱漆已开始剥落,顶上门匾的“洪府”两个金字蒙上灰尘,一丝丝落寞气息,在空气中隐隐飘流。
门虚掩。
吱——
安无风推门而入。
映入视线当中,是一座花园式住宅。
按理,以落寞门庭推之,当是长草及腰,一片荒凉才符合情理。但是,事实不然,不说一片梅花含苞待放,怡悦心境,且杂草不见,那直通屋宇的小迳,也很干净,尘雪不多,分明是经常打扫。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庭院深处,一青衣女子背向大门,低头扫地,居然便是安无风脚步临近,她都没有扭头相顾。
安无风站在青衣女子身后,神情恭敬道:“洪姑姑。”
青衣女子握着扫帚的手一凝,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来,清秀的脸写着迷茫,清澈的眼睛露出一丝疑惑。
安无风道:“姑姑,家父梦,梦中游。”
“梦中游”三字入耳,青衣女子娇躯微一震,美眸里掠过一丝奇亮,然后仔细打量了安无风一眼,眼神无限温柔,柔声道:“孩子,你母亲是彩蝶还是俞玉,还是……”
若换他人,听她的猜测没有把自己的生母放在前面,或许会感到亲娘被忽视的委屈,但安无风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当年母亲很早离开,在梦家如今的众多姨娘当中,怕是他的亲娘已为世人遗忘,故而,即使有所疏忽,也不足为奇。
安无风答道:“小子亲娘姓郭。”
青衣女子目光一凝,道:“可是郭玉侠女?”
安无风含笑点头。
其实,到了现在,经过或明或暗调查,当年母亲的名声并不好,甚至非常恶劣,为江湖道不容,之所以只身离开,就是为了避免给他老爸声誉抹黑,故而,如今,他对老爸的怨气,也逐渐平淡了。
当然,即便是他知道青衣女子刻意照顾他脸面说他母亲是女侠,他作为人子,自然是不会拒收的。
青衣女子目光一闪,道:“孩子,京城之中,隐有八大隐世家族中的郭家,是否有所关系?”
安无风点点头,道:“有。”
青衣女子道:“孩子,莫非,你为他们而来?”
安无风道:“嗯,至少有一半。”
青衣女子道:“哦,你还有其他事?”
安无风道:“是的,姑姑。”
青衣女子忽然拍拍脑袋,捋一捋披肩秀发,微露尴尬,笑笑道:“瞧我这个傻姑姑,光让你站着说话,来,屋里坐,好好陪姑姑说话,噢,吃晚饭没有?”
安无风还没有回答,他的肚子已咕咕作响抢答了。
于是,洪青衣——对,这个青衣女子,便是二十年前,与安无风其父梦中游在北上途中邂逅,然后在京城里展开一些故事的那个洪青衣。
然而,他们的故事,由于某种因素,没有结果就结束了。
姑侄俩在厨房忙碌起来,做起晚饭。
本来,洪青衣准备主勺操作,安无风负责添柴加火打下手的,但见过娴熟的刀工及特异的腌制手法后,毅然走下主厨位置,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给炉灶添柴烧火。一支手探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她微一愣,脸微抬,看见一双心疼的眼神,心弦刹那掠过一丝异样。
安无风柔声道:“姑姑,咱可以请个工人吗?”
洪青衣微微摇头,道:“自打五年前,爹逝世,清廉一辈子的老人家并没有留下多少产业,即使是朝庭支付了一笔颇为可观的抚恤金,但也只能应济一些时日,非长久可维持,所以我把工人皆辞退,简约度日,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
安无风轻轻松手,道:“姑姑,苦了你啦。”
洪青衣边往灶里塞柴,边微笑道:“不苦,清清淡淡的,习惯了也舒服。”
安无风一边把锅里的菜装进盘子,一边说道:“要不,姑姑出来帮我如何?”
洪青衣道:“你怕是打算把姑姑拐卖了是不?”
安无风道:“拐和卖是两回事,拐是可以,卖却是万万不敢的。”
洪青衣道:“嘿嘿,你知道就好,话说,你让姑姑帮你什么?”
安无风道:“小子在大同府有点事业,如今由周仪慈管理着,但是,她身边带着幼儿,怕是难以分身操劳啦……”
洪青衣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个周仪慈是你的女人?”
安无风道:“是。”
洪青衣幽幽道:“处处留情这点,你倒是没有落下啊。”
安无风微露尴尬的一笑,没有接话。
洪青衣笑道:“如此说来,你已经当爹啦。”
安无风“嗯”一声,道:“姑姑,可以吃饭啦。”
洪青衣道:“陪姑姑喝两杯?”
安无风应道:“这个自然。”
厨房够大,灶台的对面靠墙边上,设有一桌,估计是洪青衣懒得把饭菜来回搬动,索性就近处吃了。
无疑,这自是大大增加了便利,把饭菜往桌上一端,洪青衣转身出去一会,返回时手里提着一坛酒,拍开封泥,把两个碗满上,姑侄俩便开吃了。
双双一连喝过三大碗,洪青衣粉脸绯红,看着安无风,正色道:“孩子,你专程寻姑姑来此,怕不是仅仅陪姑姑喝酒聊天罢?”
安无风微微点头,道:“姑姑,您在京城呆的久,且对朝庭人事结构知之甚详,尤其是对在仕各位汉官之秉性该有充分了解,所以……姑姑——”
洪青衣微微一怔,凝视着他,道:“孩子,你要做什么?”
安无风道:“我想姑姑把一些较正直的汉官列分名单交给小子。”
洪青衣怔怔无语。
安无风忽然一笑,道:“姑姑,莫非,您以为我会害他们不成?”
洪青衣神色凝重道:“孩子,不是姑姑信你不过,而是兹事体大,涉及到我们汉人的希望火种,倘若不慎泄露出去,为邪恶之徒所获,那么,便形同一盆水把希望火种浇灭,我们汉人将被奴役于永远的黑暗之中,那是我们汉人的恐怖灾难啊!”
“小子知道,”安无风郑重道,“我受家父之命,北上京城,便是为了把这些火种保护和利用的更好。”
洪青衣美眸一亮,脸低垂,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的,他知道我在等他,只不过,这一等,二十年,二十年呀……”
蓦地,她抬头,看着安无风,看了好一阵,忽然一笑,道:“成呀,但是,有个条件,今晚,陪姑姑把这坛酒喝完!”
安无风看了一眼估约五斤装的酒坛,平分也只不过两斤多,虽然经二次蒸馏酿造,远较武松当日景阳冈喝的酒浓度高,却还是可以胜任的,所以一点头,道:“姑姑您说了算!”
洪青衣满意的笑了。
深夜时分,安无风拖着有些轻浮的脚步离开了洪府。
他不得不感慨,女人,貌似天生喜欢说话不算数的,本来说是喝完一坛酒完结的,她却又提来一坛,也就是说,两个人一人喝了五斤,当然,安无风还不着痕迹的帮她喝了不少,即便如此,她也醉倒了,结果还是他硬着皮头把她抱进她的卧室,给她掖好被子,熄灯,关好门户,方得安心离开。
夜空飘雪,长街寂寥。
安无风漫步长街,踽踽独行,除了低咽般的风声,也就剩下他“刷刷刷”的脚步声在长街回荡。
忽然,前头一道胡同囗处,慢慢的转出一个身影,腰悬宝剑,白衣如雪。
安无风足下微微一滞,然后继续往前,缓步而行。
其实,不是他没想过往后退,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刚刚路过的那个街口,同样转出了一人,同样是身挂宝剑,白衣如雪。
既然,后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自然是选择了前进。
同时,他不得不感叹一声:“你们终于走到一起啦,恭喜恭喜。”
前面和后面的两名剑客都没有说。
实则,他们的眼里都闪过一丝怨意,毕竟,他们都在对方手上吃过亏,若非某种利益所驱动,不得不强行压下仇怨,联手走到一起,怕是恨不得立马将对方碎尸万段!
前面的白衣剑客道:“白永源,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后面的白衣客淡淡道:“赵家锋,他向你走,你靠的返,自然由你先。”
前面的白衣剑客赵家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