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据蒋纬志所说,王启看大势已去,又要带着杨钦治从另一隐秘港口乘船逃跑,但是这个隐秘港口许七郎是知道的,料想王启会带人从此处逃跑,于是早就让人埋伏于此了,于是就将王启和杨钦治抓住了,不然还不定能够抓到。
贼首已经抓获,季衡便也不再在海上等着,怕王启的其他力量前来围追救援,于是直接押着战利品回温州。
王启和杨钦治分开关在两间舱房里。
季衡先去看了王启,王启作为罪大恶极的犯人,被上了重枷,他垂着头坐在舱房里的一个角落处,季衡进来,他便镇定地抬起了头来。
季衡在之前的确不知道王启的长相,王启是个十分多疑的人,并不会让谁都见他,故而要有他的画像是件难事。
王启并不像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是同他的侄子王游一样是个斯文书生样。
容长脸,白面皮,眼神深邃锐利,虽然他憔悴不堪,但是也并不显苍老和萎顿,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四十出头。
季衡进去之后,侍卫就端了椅子让他坐了。
季衡对王启自我介绍道,“你也算一方枭雄,我来和你谈话,也不能藏头藏尾,在下季衡,从京城下东南来整顿海防打击倭寇海贼,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你绳之以法。”
王启那幽深锐利如鹰的眼睛盯着季衡,季衡也看着他,但是却神色平和,眼睛安静,有一种无悲无喜的镇定感觉。
王启笑了一声,重枷让他没有办法将背挺直,他只好让自己靠在那角落里,减轻身体的负担,“你就是那个让皇帝睡出来的巡抚。”
他才刚说完这句话,站在季衡旁边的卞武就要过去揍王启一顿。
季衡出言制止了他,道,“因他这句话就老羞成怒,不就正好认定了他的话。清者自清,甚至,我想王当家也比谁都清楚,我季衡这个巡抚到底是让人睡出来吗。要是真是,你这个手下败将,又是什么,连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也不知道尊重的人,刚才我认定你是一位枭雄,倒是高看了你。你如此胸怀,再说些小言小语,倒并不比那村中泼妇高明多少。”
卞武退到了季衡的身后,和郎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想,季大人,你这话太高明,各自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虽然大家都知道季衡的确是和皇帝睡在一张床上的。
季衡此言一出,王启本来还带着些讥嘲的笑脸马上就黑沉了下去,但他毕竟是纵横东南海域十几年之久,老谋深算,也并不是容易恼羞成怒的,他又仔细打量了季衡,发现季衡果真有让男人痴迷的资本,长相好也就罢了,那通身的气度,整个人稳如磐石,不骄不躁,又清华朗润,如水如光,王启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见到美貌与气量才气结合得如此之好的人。
要是只是长相好,那未免显得轻浮,而季衡,别说轻浮,看到他的人,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王启想到季衡的手段,一个人花一年时间就将东南沿海海防整顿到这个地步,又在江南官场众横捭阖,他如此年轻,又和皇帝有那般的传言,但大家也都还服他,王启想自己方才那句讥讽他的话,的确是失于下乘了。
王启道,“的确是老夫失礼,你能把老夫逼得如此走投无路,我现在作为阶下囚,对你实则该佩服。能看到是谁将老夫逼到如此地步,老夫也是死得不亏了。”
季衡倒是对他侧目了,只是却说道,“我倒并不需要你这佩服,不是我受不起,而是我并不愿意受。你比我长了二十来岁,本当是我长辈,长辈的赞扬,后辈自当感到荣幸。只是你,却是不配。”
即使当年王启作为吴王的手下,吴王也是十分仰仗他,对他也是相当地礼遇,从来不说重话,后来他自己做了老大,当然更是不敢有人忤逆他,可说王启几乎是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
他本来还要端着架子,即使是阶下囚,也要摆出自己的气度和气势,没想到只被季衡说了两句,他就要破口大骂了,脸也黑到了底,“我王启也是一方人物,如何却是不配。”
季衡目光甚至是平和清澈的,虽然坐在那里如松如竹,却并不像是在和王启这样的大海寇头子说话,而是和随便一个人,他甚至在这时候流露出一丝轻蔑来,道,“你至少要在德行人品上有让人信服之处,才好在晚辈面前摆出长辈架子。我且问你,你在德行人品之上,有让人信服之处吗。且说当年你为吴王手下,吴王才刚刚露出败势,你便抽身逃走,弃主子于不顾,可说是不忠不义,当然,吴王本就是谋逆之臣,你这般不助纣为孽,也是英明之举。只是之后,你挟着吴王第三子杨钦治,聚拢力量,不过是为着自己的私利,如此自私自利,也不是男人所为;再者,你沦为海贼,若是为了生计,这也罢了,但你不过是为图谋江山,而让百姓受难。你同倭人联合侵扰内陆,烧杀劫掠,这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让多少人的家业毁于一旦。人言,为君子者,当为国为民,我可没在你身上看到一点君子之风。你不过是个最让人不齿的盗贼,若是你心里还想着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你也是想差了,数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没有如你一般无耻的。你可没有哪一点让我看得上,即使是你的佩服,我受了,也是侮辱了我。”
卞武和郎商又对视了一眼,心想王启没有被气得吐血,可见真不是一般人。
而王启的确是气得要吐血了,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王启恨恨地瞪着季衡,道,“既然败在你手里,要杀要剐自是由你,何必侮辱于老夫。”
季衡却道,“我可是在说实情,没有侮辱之意。不过你当时还了我族人与我,我说过会记住你这份心意的。”
王启知道季衡是个心眼多的人,自是不信他的话,便盯着他,季衡便说道,“放心吧,我对你也不会斩尽杀绝,你家七岁以下的稚儿,都可免死罪。”
王启神色未变,但是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能够有家族血脉留下来,他还是高兴的。
季衡又说,“我今日来,却并不是要和你唠嗑些无聊之事。是想问,你同秦七,在之前却是有什么交往。”
王启听他说到秦七,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是你们安排的探子,亏我信他!”
季衡于是起身,往房外走了。
王启没想到季衡这么干脆地就走了,他本来还准备再把秦七骂一顿的,也没法骂了。
门又被关上了,王启倒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落到了这一地步,不过季衡没有直接杀了他,还想押他到别处处置,那他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之后或可有转机。
季衡在之后又去看了杨钦治,杨钦治作为皇家血脉,郡王之身,虽然已经被革除了爵位,更是戴罪身份,又在海寇里面过了这么些年,但是这些都没有改了他身上那股王孙贵胄的气质。
因为他身体十分不好,故而重枷都没法上,只是被铁链锁住了脚。
季衡所知,杨钦治该是有二十三四岁了,不过看起来却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清秀而沉默。
他看到季衡进屋,也没有避开眼,只是静静打量了他,看季衡虽然穿着常服,但是容貌俊美气度不凡,便大致知道了他的身份,然后说,“朝廷昭告天下,我已经是死了的人,何必现在还留着我。”
季衡站在那里,道,“你父兄弟弟皆死于朝廷之手,你倒是并无憎恨之情。”
杨钦治眼神动了动,叹道,“以藩王之身而攻入京师为皇者,又有多少人,父王没有那个能量也没那个命。不过,那是他的志向,非死不改,为其子孙,便随其命吧。”
季衡倒没想到这个真正的杨钦治是个看得这么开想得这么透的人,他说道,“你会这么想,倒是出乎我意料了。只是既然你如此想,怎么任由王启利用你集结力量,在海上横行,而没有任何劝阻。”
杨钦治则道,“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没了我,他只是路走得艰难些,没了他,我却是无路可走。”
季衡说,“你倒适合去修佛。”
杨钦治便微微垂下了头。
季衡又道,“我不会轻易杀了你的,关押了你,以徐铁虎对你父亲的忠义,应该会来救你。朝廷正好以逸待劳,一网打尽。”
杨钦治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含着震惊和痛苦。
季衡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心想他对王启无所谓,对那徐铁虎倒是不一般的样子,嘴里却说,“你最好不要自我了断了,即使你死了,我们也可放出消息你没死。”
杨钦治怔怔看着他,道,“我劝他归降朝廷。”
季衡愣了一下,杨钦治又说了一遍,“我劝他归降朝廷。他本来也只是带着一帮兄弟吃饭而已,根本没有王启的野心,我劝他归降朝廷,他会答应的。”
季衡看着他,想了一阵,说道,“如此,我让人伺候你笔墨,你修书一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