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俱全了!
迎春依偎在贾琏怀里,手指扣着石榴籽,瞧见贾琏一声召唤后,嘻嘻哈哈、婷婷袅袅走来的贾赦众姬妾。
“二爷,左右大家伙都睡不着,不如会个赌局?”年方十四的玉楼手上托着一方帕子,帕子上放着各色蜜饯,双眸含春地将蜜饯递到贾琏跟前。
贾琏重重地咳嗽一声。
压根没人怕他!
莫姨娘纤纤素手里舞弄着一根迎春花枝条,因贾琏先前违约,如今有意问贾琏:“二爷,先太太的东西呢?也不拿出来叫我们开开眼界!”
“先太太的东西?”纤秾有度、慵懒妩媚的扈姨娘错愕了一下,瞅见贵嫂子被人领了来,笑嘻嘻地凑到贾琏身边,“二爷,我出三分银子、二爷出七分银子,叫这婆子弄出一桌酒水来,咱们一边抹骨牌、一边吃酒、一边追忆先太太,这岂不和美?”
嘎得一声,树梢上的老鸦被惊醒,扑楞着翅膀远远地飞走。
迎春嘴里啧了一声,仰头去看贾琏,还当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呢,原来,也没人把贾琏放在眼里。
贾琏瞥了一眼一副急等着给邢夫人汇报模样的费大家的、王善保家的,冷冷地一笑,低头时觑见迎春眼里同情的神色,心里一堵,瞧见扈姨娘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地催促着他才叫人喊来的贵嫂子去置办酒水,又见贵嫂子当真转身要走,怒喝一声:“谁敢走?”
贵嫂子脚步顿住,眼睛却放在跟她最要好的莫姨娘身上。
莫姨娘一心要从众多姨娘里脱颖而出,成了贾赦身边第一人,琢磨着人人都知道她跟贵嫂子好,要不庇护贵嫂子,以后人家也要笑话她不中用,笑靥如花地向贵嫂子身上一推,“二爷跟你玩笑呢,还不弄了酒菜来?太太不在,咱们无拘无束的,正好玩笑。”
贵嫂子有意卖乖地哎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啪地一声,一只还剩下大半个的石榴越过贵嫂子的肩头,重重地砸在莫姨娘尖翘的下巴上。
“哎呦!”莫姨娘捂着下巴,疼还是其次,要紧的是脸面,见何姨娘、扈姨娘、娇红、玉楼等个个抿着嘴角看她,又气又恼,噙着泪望向贾琏,“二爷这是做什么?”
“二哥要给你们立规矩。”迎春道。
贾琏本是要砸贵嫂子,也不料迎春忽然动了他的袖子,那石榴就重重地砸了莫姨娘下巴上,咳嗽一声,瞪向贵嫂子,“你要给姑娘的饭里加点口水添添味道?”
“二爷,不是那么回事!”贵嫂子心道贾琏什么时候跟迎春这样要好了?腆着脸走到贾琏跟前,就要辩解。
“跪下!”贾琏原先不大在意,此时瞧着一家子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一时气恼得不行,指着王善保家的说:“去给她几巴掌,叫她老实老实。”
王善保家的讪讪地笑,愣是吧动身。
迎春瞧贾琏是指使不动这些人了,因今儿个见过张允之,就问:“二哥,先太太没给二哥留下什么人?”
贾琏一怔,模模糊糊地想起两家人来,就喊道:“张思存两口子?张思运两口子呢?都死哪去了?”
贾琏喊了两声,等了一炷香功夫,就瞧见张氏留下的两家陪房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过来。
张思存过来了,不等贾琏先开口,就说:“二爷,我瞧着各处的角门敞着,男的女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只怕会闹出偷窃又或者是旁的见不得人的事,二爷快叫人将角门关上吧。”
贾琏原本只想替迎春教训了厨房婆子顺便赚点零花钱,此时也瞧着家里乱得实在不像话,就对张思存、张思运吩咐:“立时带着人,抓了前后角门上的人,打上二十板子,撵出去。所有不顾身份、不顾时辰在后宅转悠的人,男的定为通奸、女的定为偷窃,都抓了,绑在前院书房外,等着老爷回来发落。”
“……有人听二哥的话吗?”迎春忍不住要给贾琏泼一盆冷水。
贾琏略略慌神,他是威风了、硬气了,可没人听他的,管个屁用?
张思存家的一边将耳边的碎发撩起,一边笑道:“二爷,老爷早先将先太太的嫁妆庄子、铺子、出租的屋子,就交给寇姨娘打理,如今寇姨娘没了,因老爷没过问,还没交给如今的太太……我们两家没那么些能耐,以后,也请王大嫂子、费大嫂子帮着打理?”
王善保家的、费大家的一直冷眼瞧着家里人怎么不给贾琏脸面,忽听张思存家的丢出这一句,就跟捡到馅饼一样,忙欢天喜地地对贾琏应承。
“二爷,我也瞧着太太不在,这家里就乱得不像话。”
“二爷等着我们去把没规矩的都绑了来。”
……
贾琏懂事起,就鲜少听人提起张家人,偶尔提起,也是张家如何不识时务如何穷酸,乍然听说张氏还有庄子、铺子、屋子留下,错愕之下,难得可贵地追忆起面容模糊的张氏来。咳嗽一声,见银钱驱使下,邢夫人的两个陪房已经倒戈了,就略点了头。
“老爷真是疼二哥。”迎春喟叹。
“胡说什么!”贾琏宁肯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也不信迎春这话。
迎春趴在贾琏肩膀上,低声嘀咕说:“人人都说老爷糊涂,这么瞧着,老爷清楚得很,不然,先太太的东西,早落在老太太、二太太手里了。”
贾琏心道贾赦连荣禧堂都护不住,却能替他护住张氏的嫁妆,当真蹊跷。
“二爷?”一直跪着的贵嫂子出声喊了一句,这一句之后,只听见满院子吵吵嚷嚷、鸡飞狗跳,隔着两三道院墙,就听王善保家的喝道“谁也别喊冤!太太不在,一切听凭琏二爷做主。”这一声之后,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莫姨娘握着帕子擦着嘴角,心恨寇氏藏得可真深,她竟然才知道寇氏手里除了有张氏的首饰,竟然还有张氏的嫁妆!心里恨着,握着帕子扭着腰肢要走。
“姨娘哪里去?”迎春喊。
莫姨娘嫣然一笑,“姑娘,天晚了,该歇着去了。”
“姨娘没听人说,二哥要给姨娘立规矩?”迎春笑了。
“立规矩?儿子给老子的妾立规矩?”莫姨娘失笑,雪白的膀子搭在扈姨娘圆润的肩头,笑得花枝乱颤。
玉楼、红娇等也紧跟着笑。
贾琏一直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只能靠着嘴皮子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跟前讨一星半点的碎银子花销,此时见他腰杆子粗如水桶,身上就多了一分自信,冷笑道:“竟然这样好笑?来人,先把厨房里的婆子打上二十板子,叫了买办来,一样样地对单子,瞧厨房里叫这婆子贪墨了多少。”
“二爷!”贵嫂子心虚地叫了一声,眼神闪烁地望着贾琏,“二爷这样不公平,像是姑娘这样病了,吃的就要仔细的,对账单的时候,怎么对得出?”
迎春啐道:“少往我身上扯!二哥,就该这么着。咱们才搬到西边三个月,他们要贪墨府里什么时候,都才起头呢!正好从这头上找出谁跟谁沆瀣一气地偷府里东西;谁跟谁来往密切,一损俱全、一荣俱荣。也免得以后家底被人搬空了,再想找人,还得抽丝剥茧那么难。”
贾琏急着把眼前的事处置了就去找张思存、张思运仔细问问他究竟有多少的钱财,听迎春说,不假思索道:“打!谁敢拦着,一起打!”
“不能打!”莫姨娘着急了,万一贾琏把事闹大了,她好不容易挤兑了邢夫人走,贾母又要借口贾赦房里太乱将邢夫人送回来了。
迎春好奇地等着瞧谁替贾琏打人,就见司棋的娘并司棋的姑姑走出来,将贵嫂子按在地上,就拿了板子打。
贾琏听贵嫂子哎呦一声,倒抽了一口气,伸手遮住迎春的眼,瞧见刚才嘻嘻哈哈的莫姨娘、扈姨娘、红娇、玉楼等都老实了,其他的丫头姨娘也敢没上没下地跟他嘻嘻哈哈,心里颇为得意。
宽阔的板子清脆地落在贵嫂子身上,莫姨娘、扈姨娘等心惊胆战着,虽各自安慰自己等贾赦来看贾琏怎么收场,但这会子个个偃旗息鼓了,没人敢再挑唆贾琏拿了银子去买酒水给她们吃。
“行了。”贾琏琢磨着打两下意思着就够了,也不忍心去看那贵嫂子,冷冷地瞥向贾赦众姬妾,见厨房的买办来了,先不说话,只接了买办手里的账册,就着司棋提着的灯笼照了一照,蹙眉说:“才搬来三个月,一家又没多少人,怎么吃的就比西边荣禧堂那还多?”
买办讷讷地不说话,叫他怎么说?
迎春凑过去看账册,也大吃一惊,以碧粳米为例,本该只有贾赦、邢夫人、贾琏、她四个人吃的一年的量,才三个月,就吃得只剩下贾赦、邢夫人两个的!她跟贾琏的,也不知道都塞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
贾琏合拢了账册,“我知道了,以后厨房里写了水牌子来,除了老爷能够不按时辰地点菜,其他人,依着时辰依着水牌子上的菜名吃饭。若要吃旁的,拿了银子去厨房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