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是柳府的熟人,敲了门也不用小厮引路,十三径直就到了柳放的院子。
见她神情轻快,柳放不由猜测:“贞安,你不会又去——”
“嘘——”十三但笑不语,用手指盖着嘴巴。
“贞安,学政就在平城,刚刚科试结束,这时候若是被有心人传过去不就前功尽弃?”柳放不赞同道,“平时我也不拦你,最近你不可以再去了,若是需要银子只管和我说,你不能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守之,放心,我最近不会再去了,你看不是没事么,我心中有数的。”十三道。
“可是伯父病情加重了?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先拿去吧。”柳放起身要去拿银子。
十三连忙拦住她,“守之,我与你之间的关系若是真的需要怎么会不开口呢,只是我现在确实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刚刚我又得了几两银子,这个月药钱都够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好吧,我给你留着,需要便和我说。”柳放说到,“明日我去你家探望伯父。”
“守之。”十三动容,很早柳放和成佩二人就知道如九的过去了,但二人却一直守口如瓶,面上仍将如九当做普通长辈一般尊重着,时不时还会探望,有挚友如此,足矣。
“要去贞安家?我也去!”刚说完窗外就传来袁成佩的粗放声音,她高大的影子从窗边消失,门被推开,袁成佩大步迈了进来。
“今晚我们要不醉不归,好不容易你们二人考完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聚了。”袁成佩径直坐在桌边。
“我也有此意,只是得晚一些,待会江世姨会来我家做客,她和学政同出一门,我们一起去拜见,也可以讨教下学问。”柳放说到,“喝了酒形态放浪就不好了。”
十三心念一动,感激地抬头,收到柳放意会的眼神。
这恐怕才是柳放今晚让她过来的主要目的,官场文人之间布满了蛛网似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广结善缘让自己文名传出去才行。有柳放代为引见,科试的把握就又大了一层。
果然,三人吃了一阵酒菜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江夫人听说小姐和朋友都在,想要一见。
她们三人中柳放的学问最高,十三次之,袁成佩则是完全不把心思放在上面。十三拿捏分寸,说过几段酝酿好的见解便让出风头给柳放,柳放无愧是平城这一代青年学子中的文魁,那位江夫人几乎是两眼放光,拉着柳家夫人就说她生了个好女儿。
而后三人又各自做了首诗,十三最不擅长此道,凭着平日里的准备总算应付过去,算不得上品但总算朴实真切,言之有物。
虽然不过半个时辰,但应付过江夫人,三人还是有些疲乏了,柳放便提议将酒席挪到院子的花园里,月下赏花喝酒。
袁成佩连续灌了三小口酒才停下来,“所以我才不想读书,我娘那个老古板非逼我去,最不耐烦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我不像你们两个聪明,本来不是守之紫阳书院我也是进不去的。”
柳放和十三同一年考进紫阳书院,而之后接连两年袁成佩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柳放押中了题目,事先准备好一篇文章让她背下这才三人团聚。
“梦一,伯母是不可能答应放你离开书院的。”柳放冷静地说,“不管如何,在书院里呆着总比在外面有进益。”
袁成佩长吁短叹道,“就是知道不可能所以才烦呐,算了不说我,贞安,若是明年乡试能过,你怎么打算的?”
“其实乡试我还真没什么把握,全府的学子都在。”十三说,“真考完了再说吧,不管是求个职位还是继续考,都算对得起这么多年读的书了。”
讲真的,十三私心觉得自己这辈子比上辈子用功多了,但奈何古代读书人也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更像开了挂的亚赛人,就拿她身边的柳放来说,典型的古代士大夫养成路线,书香世家嫡长女,三岁识千字,五岁解论语,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就能写诗论文,和她站在一起,十三必须拿出全部努力加上上辈子的见解经验才能勉强跟上,不至于彻底沦为陪衬,毕竟十三不是从小耳濡目染被诗文熏陶长大的,骨子里还刻着上辈子学校现代教育的影子。她会解方程,算公转轨道,写离子方程式,但——有用么?纸上谈兵罢了。
科考事关学子一辈子的境遇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竞争可以用惨烈形容,十三就在考场上见到过白发苍苍仍为了秀才功名苦苦挣扎的老妇,也耳闻过考场上经受不住失了心智的考生发出尖厉嚎叫声。和这比起来,她宁愿再回去考十次高考。
“十三,我倒觉得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酒喝到兴头,从前的昵称就冒了出来,袁成佩趴在桌上凑近了说,“你还不到二十,能考上举人多难得,一鼓作气考个进士将来肯定能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不考了多可惜呀,银子我管够,你一定得继续考下去。”
柳放嘴角含笑,点头道,“这次我觉得梦一说的对。”
“其实考上了还有一件事可以做。”袁成佩突然怪笑起来,“十三该娶夫郎了,生个孩子说不得伯父立马就高兴得好了。”
少年人说到这种话题总是兴奋又含蓄的,连一向自恃的柳放也忍不住低笑起来打趣十三,“梦一不说我都快忘了,十三,书院隔壁那些男孩子许多都悄悄看你呢,可有中意的我们帮你参详。”说完还挤了挤眼睛,露出难得一见的少女姿态。
“还说呢,他们分明瞧得都是你好么,柳大才女——”十三拉长了音调,“平城所有小郎君的梦中情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每天看他们来讨教学问都快看烦了。”
柳放的面色有些尴尬,马上恢复如常,又是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婚姻之事,母亲和父亲做主就行了,父亲说母亲正在参看人选,倒是你,洁身自好到什么时候?”
啪——一声清脆响声,袁成佩的手肘撞到了酒杯,她抓抓脑袋,“继续继续,听太入神了,是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十三?”
“嗯,不要太麻烦的,其它没要求。”十三状似认真思考答到。
“这算什么要求?”袁成佩愕然。
“你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柳放嗤笑,“男人是要好好呵护的,男人性情粗暴简单,必须要女人好好教导他们,安排得宜,才能夫妻和顺。”
“官府不是会送人么?反正离二十五岁还有好几年,到时候再说吧。”十三这话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身在女尊世界这么多年,她依旧没能享受到左拥右抱美男环绕到底是什么美妙滋味,无它,身上太穷谈什么恋爱!
经常半夜睡不着觉,想到自己多年后若还是考不中功名,赚不得钱,可能就会被官府强塞三个貌丑如夜叉、又懒又馋的老男人,十三不由自主就爬起来温书,比什么都管用。
“十三还用担心么?我看每次回去先生那里,老师看你的眼神简直越来越满意,跟看媳妇也没什么差别了,还有师公,啧啧啧,就差把你直接扣下来了,到时候再陪送两个小侍,齐活!”袁成佩调侃到。
“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情,梦一还是别乱说了,被人听到要误会的。”十三道。老师的意愿她也隐隐有些感觉,只是这里好人家的男孩名声很重要,她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三人杯盏之间渐渐都有些醉了,欢声笑语都放开了飘在空中。
杏花酒芳香扑鼻,十三摇晃杯中玉液,有些茫然,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一抬头,柳放身姿笔挺,正仰头独酌,衣襟微微扯开,几滴澄澈的液体沿着嘴角落下,面色如玉,微微带着一抹红色被月光染得更加诱人。
另一边,袁成佩斜靠着,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眼神迷离,间或一个酒嗝,嘴里囔囔。
望着这二人,十三开怀,庄维桢的这辈子,比过往二十余年不差什么。
袁成佩继续嘟囔,“阿放真好看,最好看了。”噔一声脑袋砸到了桌上没了声息。
十三笑得更痴了,就这样吧,庄十三,你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