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大红伞其实大有名堂,传闻古时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不外传的看家秘术,其中制伞的行当里便也流传着一种手艺,用那种特殊手法刻出的红伞,在外有一个很响亮的称呼。
红神。
年轻人的父亲,早年间就是凭着这一把红神,成为了他们那里一位大人物的乘龙快婿,只可惜后来这等手段被一位路过的高僧识破,出手破了他的法术,父亲无奈之下只有远走他乡,可谁知那个被红神所感的可怜女子,居然也跟着一同私奔了,他们最终在幽州定居,生下了年轻人。
这些事情,都是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向自己吐露的,事隔多年,父母早已双双亡故的年轻人,其实对父亲讲的那个故事早就记不太清楚了,也不想理会里面的爱恨情仇,独独有一件事被他惦记至今。
这把红伞,可以蛊惑人心,让世间任何的一个女子对自己都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
年轻人盯着那正与旁人谈笑的富家千金,紧握着手中红神就要步出凉亭,刚刚转身却又撞见了一身白衣的南宫,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年幼时,他常听父亲向他形容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子,那时的年轻人不以为意,因为如果真的按照父亲所言,那么恐怕天上仙子也不过如此了,今日他在这凉亭当中见到了白衣无言的南宫,顿时觉得就算是仙子与眼前之人相比,怕也是远远不及的。
富家千金,荣华富贵这些,不妨都先往后放一放。
年轻人任由那个先前被自己相中的女子远去,面对着南宫心中有一万个行动的打算,却连一个最简单的招呼都不敢说出口。
美人太美,美到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成为了他的动力,就在南宫打算走出凉亭之时,年轻人鼓足了勇气,提伞上前道:
“姑娘!”
南宫恍若未闻,依旧头也不回的前行,看方向是要去那断桥。
年轻人在之前想过了这谪仙般的女子能够拒绝自己的各种理由,可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视而不见的态度,他愣了一下,随后便是一股不可抑止的邪火从心底窜起。
有时候无声的轻视,远比那些宣之于口的攻击更富有破坏力,后者顶多叫人伤心,而前者却往往能感受到此种无言的差距与绝望。
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那种绝望。
年轻人心头怒气横生,握伞前行间终是冲破了那股对于南宫的天然畏惧,大声在雨幕中喊道:“姑娘,请留步!”
在喊话的同时,他手中动作也没有半点的停滞,红神大伞刷的一声在两人头顶撑起一片红幕,雨丝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不大,却好似一声声的炸裂在年轻人的心间,一直走在街上头也不回的南宫,也终于如他所愿的那般停住了脚步,宛如定格般的站在红神伞下,一动不动。
年轻人隐藏在破旧长衫之下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不在是因为什么饥饿与寒冷,而是止不住的狂喜与兴奋。他用发抖的声音,强子按捺下狂喜的道:
“姑娘,以后我就是你的相公了,我叫许仙,你叫什么名字?”
天空中蓦然划过一道惨白的山巅,而后便是滚滚而来,仿佛永无止息的巨大雷鸣,年轻人许仙正对着南宫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悸,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南宫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缓缓转过头颅,谪仙般的娇容上透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清冷问道:
“许仙?”
许仙正待点头,忽觉额间一片湿腻冰凉,他伸手一摸,手掌上沾满了触目惊心的深红。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许仙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这才注意到手中那柄被他视若珍宝与人生富贵希望的红神伞上,此时竟在雨丝的敲打下开始迅速的褪色,点点宛如鲜血的雨珠顺着伞骨流滴而下,不知何时开始,许仙就宛如站在一片血池当中!
许仙不禁想起了父亲当年施用此术,曾被高人所破的故事,莫不是这次他出手踢到了铁板?
再无半点志得意满的许仙,噗通一声便跪在了积水处处的青石板长街之上,南宫嘴角讥笑的轻轻勾起,从挺翘的琼鼻间散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哼,许仙初听之下不觉得如何,心湖之中却有重重回响越来越重,最后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炸的粉身碎骨,无边的痛苦中,许仙极力的想要抬头求饶,可视线刚刚抬起,入目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立身不动疯狂倒退远去的画面,而在白衣女子身前,跪着一个七窍流血的年轻人。
那不就是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许仙惊骇欲绝,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视线中整个天地与那对视的男女,宛如变成一副飞快倒退的画卷,开始飞快的远离许仙。
若是此刻能有眼泪,许仙早就要被这一连串的怪异场景给吓得泪流满面了。他极力的面朝向南宫,想要再哀求一下什么,可是直到此刻许仙方才看到,那个白衣如谪仙人般的女子体外,竟然有一股肉眼几不可见的透明白光,那道白光如同活物一般,在感受到许仙的注视后竟然缓缓拔高了几分,昂起如同巨蟒般的头颅,冷冷的瞧着正在魂飞魄散的许仙。
我到底遇到了个什么样的存在?
许仙的视线开始转向黑暗模糊,在什么都看不见之前,他所见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那围拢在白衣女子身上的那道龙形白光,被那把红神伞的伞柄如长鲸吸水般的吞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他整个人都觉得空空荡荡的,思维意识也在随着视线中的黑暗蔓延而渐渐归于寂静。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恐怖的
不,不对!真的死了的话,真的死了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许仙极力的撑大了双眼,想要距离那个撑伞跪地的年轻人在靠近一点,可是于事无补,空洞的黑暗终于吞没了他视线中的所有光线,他想要大哭求饶,可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寂静的黑暗中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也好像只过去了短短的一瞬间,许仙忽然听见极远处有一声似有若无的清越剑吟。
那一刻,他仿佛是灵犀所致,拼了命的用各种方法尝试去靠向那剑吟的发声之处,终于一点光明出现在了许仙的眼中,并且无限的放大,许仙极力的张开双眼,想要将那处光点完全占据,用力到极处时他甚至都感觉到了自己的眼角都在开裂。
湿冷的空气猛地冲入肺中,许仙重重咳嗽,嘴巴,鼻孔,耳朵,甚至眼睛都有血沫渗出,痛苦是如此清晰游走在他身体各处,可是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欢愉狂喜。
活下来了,他又活下来了!
“抬起头来!”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入许仙耳中,林海于雨幕中长身而立,挺拔的身躯挡在了南宫与许仙两人的中间,他神色隐约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淡淡哀愁,静静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冲他仰起了那张满是血水的年轻脸庞。
尽管血水与那不堪入目的鼻涕眼泪都混杂在一起,可那双眉目依旧视角林海感到那么的熟悉,雨声绵密的西湖长街上,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傻小子义无反顾,又一去不回的背影。
“师傅要做大事,小安师叔也想做大事,就连能持也想做大事,我能忍也行!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
许仙闹不明白,眼前这个好像有点深不可测意味的年轻公子,为何要独独面对着自己发呆?他曾听说那些京都里的权贵不,是世上的所有权贵们,平日最喜欢的不是什么美女佳人,而是那种调调
换了平时,许仙大概是抵死不从的,可是刚刚从生死间的大恐怖里挣脱出来,他真的不想再死一次,当下哭着求道:
“公子救命啊!”
情真意切的哭喊声,唤回了林海的思绪,他刚要伸手弯腰把地上的许仙搀扶起来,身后的南宫却忽然急声叫道:
“小心那伞!”
话音未落,林海心中当中也有阵阵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响起,他在电光火石间一脚踢飞了许仙手中仍自僵握着的大伞,袖间劲风鼓荡,有一抹惊艳的白色剑光急掠而出,刚一出世便引动了无尽风雷,斩向那高扬在空中的大伞红神。
二十多年崭新如故的大伞红神,早在刚才的变故中被雨水洗净了一身严厉的颜色,此时的它洁白无比,宛如雨中一节开花的白骨,在林海袖间的剑胎出鞘下,这柄用材仅仅只称得上是坚韧耐用的红神伞,居然在剑胎剑气临身之际尚且安然无恙,剑器交击处有铮铮长吟震荡,宛如两柄刀剑对碰。
一剑无果的林海并不急躁,心念起处,剑胎于空中爆散成无数道崩飞流散的流光,来回势若急雨的扑打向红神伞,一剑又一剑,连绵几无尽头一般,剑胎就此围绕着红神伞,在其周边形成了一个活物不可进的死亡地带。
一气不绝的斩出千万剑之后,这把宛如白骨的大伞方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裂痕,就在林海打算换过一口气,然后在一鼓作气斩碎这柄邪异的妖伞之时,身后南宫清冷的低喝已经响起。
“让开,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