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华瞪他一眼:“以后再不可如此,不然我不理你了。”
“那要看我心情好坏了。”胤禛抱起胳膊,“我原本就是想来看你,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对了,顺便传额娘的话,让你有工夫了就常去宫里陪她说话解闷。”
琬华一怔,随即颔首:“好,我知道了,我一有空就去。”
胤禛挥退旁人,弃了自己的椅子,过来同她挤在一起,在她耳边轻声笑道:“记得多哄她开心,多拣好听的话讲给她听。她原本也挺喜欢你的,我把咱俩的事儿也跟她说过,她欣然同意。你们之间融洽,我也高兴不是?再说,皇阿玛对于给我指婚的事也会去听听额娘的意见,我可都跟额娘说好了。”
琬华面上一红:“你倒想得周到……”
“我是心里着急……”胤禛握住她的手,手指在她左手心快要褪去的伤痕上轻轻摩挲,“马上就到明年春了,你要参加选秀,皇阿玛也快要给我指婚了……”
“你别着急……”琬华回握住他的手,自己心里却不由得也发慌起来。
胤禛似乎能感觉到她此时的心情,安慰地道:“你也别担心……皇阿玛几天前召见过我。”
琬华吸了口气强迫心绪平定下来,低声道:“明瑞没事吧?”
胤禛一愣,片刻反应过来,咬咬牙,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就记挂着那事儿?”他白了她一眼,“他没事,因为皇阿玛不知道这件事,大概也一时想不起明瑞是何许人,所以你以后不要再问我跟这事儿有关的话,存心让我不痛快是不?至于明瑞,我暗地警告过他今后离你越远越好,守好本分,可保他的官职及性命……所以你把多余的心思也收了。”
琬华听到明瑞无恙终于安心,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因为你那日说跟着我们的人里面有皇上的心腹,我就一直不安心……”
胤禛挑挑眉:“你现在知道不安心了?知道着慌了?早干什么去了?你若不胡来这几天也不会白白提心吊胆不是?你可算明白,伤害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满足地看到她懊悔不已眼圈都红了的样子,他偷偷一笑,却又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在她耳畔轻声道,“我那日也说过,我站在巷道口拦住了其他人,他们当时离得还远,不该看到的一点也没有看到,你就放一万个心。皇阿玛即使知道,知道的也是报告的人用眼睛能看见的部分,顶多所知的经过是‘你当街纵马,差点踏伤了一个小孩,幸好被一位路人救下,才有惊无险。你同路人到避风的胡同向他道谢,我当时也及时赶到,路人走后,我们一起打雪仗,玩得很开心,然后发现你的手掌在刚才的纵马事故中不小心弄伤,我就带你回家上药’。就这样。”
琬华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陈述会觉得好笑,可是不知怎么却哭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心里即感到温暖又十分自责和羞愧,只能低着头抽泣地道:“胤禛,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做伤害你的傻事了……”
“乖……”胤禛搂住她,听着她在耳边为自己哭泣,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脸上是快要醉倒般无比享受的表情,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微笑着柔声道,“乖,别哭了。”
琬华的眼泪却没那么容易说止住就止住:“胤禛,你打我吧……打我出气……我错了……”
胤禛心里不由一阵阵发疼,认真劝慰道:“我怎么舍得打你?别自责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其实你一直都是很谨慎知礼的,只这一次是我先对不起你,坏了女儿家的名声,你才昏了头气成那样,你那么做既想气气我,也有点自暴自弃的想法吧?但是你潜意识里还是谨慎的,起码没有在大庭广众当街胡来……我知道有了这个教训,你今后也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嗯。”琬华哽噎着允诺。
胤禛笑笑:“你外表温柔娴静,骨子里却有一股烈性。有时候就像个呛口的小辣椒,又像是扎手的刺玫花,一般人还真是无福消受,幸好遇到了我。”
“噗嗤……”琬华不禁破涕为笑,面上却一红。
胤禛为她擦干泪:“想知道皇阿玛召我说了什么吗?”见她点头,他道,“皇阿玛说额娘走的时候求过他一件事,他说额娘从未向他求过什么,只有这一件……额娘说她最不放心琬儿,要我胤禛好好照顾琬儿,要皇阿玛好好照顾琬儿,皇阿玛允了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琬华有些懵,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你早晚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人。”
有那么一刻她的脑子空了一下,随即就被纷至沓来的想法填充了。
“皇阿玛又似是无意地对我说,他原本是要封你玛法也为一等承恩公的,但因为答应了额娘这个请求,就暂时将赐封的事搁下了。”
琬华双眼迷茫:“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道,“我们家大老爷早年就袭了一等承恩公,要再给我玛法也封一个,这恩典确实太大了些,皇上是怕我们家受不住吧?”
胤禛神秘一笑:“说起来不少人原本就猜想着你玛法这次会被赐封,毕竟额娘就被加封了皇后,不给国丈加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虽然你玛法早已是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但若再有爵位、还是一等公爵,那确实是天大的恩典,因为爵位可以世袭。那些人见皇阿玛并未赐封你玛法,就难免有些闲话,猜测佟家是不是自皇后薨逝会有失宠的苗头。”
琬华挠挠头:“我怎么没感觉到有什么差别?我玛法、阿玛、叔叔他们每天都按部就班,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依然是那么兢兢业业、克己复礼。”
胤禛颔首:“自古官员们就爱说闲话,大可不必理睬。只是这闲话也不是没有一丝作用的。”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说得对,皇阿玛是怕恩典太大你们家受不住,也不想我将来因为你们家而受累太多。当然,皇阿玛不会跟我说这些话,这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合理推测。”
琬华还是一头雾水:“到底什么意思呢?”她再聪慧,毕竟从不参与政事,对于朝中局势及家族外事也不可能全都了解。
胤禛轻笑出声:“傻瓜,到时候你总会明白。”
……
冬去春来,转眼就是康熙二十九年的仲春,选秀将至。
这日有宫里的嬷嬷前来为她检查身体,主要是检查是否有残疾之处并验身。检查的时候身上不着片褛,琬华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等着被估价的肉,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嬷嬷老眼精明犀利,让她有一种这嬷嬷是人肉贩子出身的错觉。
“格格左肩……”老嬷嬷特地从怀里取出一副没有腿架子的石头镜举在眼前凑近仔细看了看,“有点伤痕……无碍。”
琬华望了望天:可算是无碍么。
嬷嬷全部检查完,琬华穿好衣服,又有太医来为她诊脉,确认是否有病症在身。
“无碍。”太医收好石头镜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琬华在额娘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往紫禁城神武门的方向去。清朝八旗选秀每日选两旗,每一旗分满蒙汉三处,第一日便是正黄和镶黄两旗。离神武门还有老远,就见前面一排排整齐的马车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问好了满洲镶黄旗是哪一列,琬华所在的马车跟上了这一列的末尾,不一会儿,后面的队伍也渐渐壮观起来。琬华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瞄,只看见无数马车轮子。
旁边的马车帘子也被掀起了一个小角,琬华偷偷看了看,发现对面的小姑娘也在偷偷看她,两人目光一对,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琬儿。”觉罗氏轻轻唤她。
琬华放下窗帘,偎进了觉罗氏的怀里。她想起额娘给她讲过选秀的程序,一会儿到了神武门外她就要下车,然后等着引阅秀女清册的太监宣读名字及所在旗籍,被读到名字的就要进宫去等待挑选,额娘也就跟着马车回了;没被读到名字的就是第一轮落选,跟着家里的马车打道回府自行婚配。
“琬儿不要紧张,该打点的你阿玛都打点好了,剩下的琬儿按照太监嬷嬷们的要求去做就好,额娘也给你讲过挑选过程,琬儿心里可有数?”
琬华点头:“额娘放心,女儿都牢记着。”
下了马车,依然在各旗参领的指挥下列队站好,琬华在这一列的队伍中个子算是高的,她当然清楚是自己年岁比较大的缘故,旁边有些大约十三四岁身材娇小的小女孩看见她都露出一丝高傲的表情,心里认为这么大年岁的选秀一定没有希望配给皇子阿哥了,也不看看现在还没娶嫡福晋的阿哥都才多大,除了太子,可是太子妃就那么容易选上么?这样的大概选上也是入后宫,若运气好能封个贵人吧。
琬华视若无睹,只左右随意看了看,发现旁边满洲正黄旗那一列离自己最近的小女孩正是刚才在车上看到的那个,见她看过来,小女孩扬起脸对她礼貌的笑了笑,点了一下头。琬华本能的认为这小姑娘性格不错。
初选的人很多,虽然只是满蒙汉两旗的就足有好几百人,最前面念名字的小太监扯着尖刺的嗓门,两队中间还站着传话的小太监,就怕有人隔太远听不清楚。
因为待选秀女很多,初选的时间也很长。琬华双脚快站得酸麻,正黄旗满蒙汉三处的名字才全部念完,不少人落选。所幸她的名字在满洲镶黄旗里比较靠前,终于念到,她呼了口气出列。
初次入选的秀女又列队在顺贞门外等候第二次遴选。这次是户部司官在顺贞门内坐镇,秀女每五人被分为一班,由小太监引导而入,只立不跪,户部司官发给二次入选者铭牌,没拿到牌子的就是落选。
二次入选的秀女再由小太监引导着到延辉阁暂歇,等候掌管后宫的皇后或妃子翌日亲自验看,到时若被留下牌子才是第三次入选,再等皇上亲自看过定夺。
延辉阁是两层建筑,众位入选秀女被小太监分别带到歇息的屋子,琬华被领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外,小太监低头恭敬地道:“小主请在这一间歇息。晚膳一会儿由御膳房统一送到各屋。”然后在手中的册子上做了记录。
琬华道了谢,推门进去,发现这间屋不算小,有两张床,光线明亮,已有一位小女孩入住,看见她进来,起身过来打招呼。两人待看清对方,不禁会意地笑出声,原来还是方才在车上看到的那位。
“咱们还真有缘。”小女孩梨涡浅浅,“我叫子灵,请问姐姐芳名?”
琬华笑道:“妹妹不要客气,我叫琬华。”然后拉着她在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见桌上茶壶里的茶是热的,就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子灵,“我姓佟佳,请问妹妹姓氏?”
子灵欣然接过茶:“我姓乌喇那拉,满洲正黄旗的。”
琬华对于这个姓氏比较感兴趣,因为她用满语念的时候会舌头打结。由于对自己所掌握的贫乏的清朝历史从来不抱希望,她每次也从不会费脑筋去想这样的姓氏在历史书里留下了一些什么名字。
“我是满洲镶黄旗的。”琬华笑笑,抿了一口茶,然后就找不到话题。子灵也感到有些尴尬,只好默默喝茶。幸亏御膳房送来了晚膳,打破了屋里安静气氛,但随着用膳时讲究食不语屋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琬华刚扒拉了一口饭,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请问琬华小主可在?”
她愣了愣:“我在。”然后过去打开门,看到来人,又是一怔,随即脸上泛出一抹喜色,抿嘴一笑福身:“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
“你就只认得四哥!”胤禛旁边一位比他低大半个头的少年对琬华笑道,“咱们小时候好歹也一起放过风筝,平日也打过照面,四哥的光辉就这样把我掩盖了?”
琬华也看见胤禛旁边的几人,忙笑着福身行礼:“岂敢岂敢,给五阿哥,还有九阿哥、十阿哥请安,阿哥们吉祥。”
九阿哥和十阿哥还是一般高,身形也差不多,穿得都是宝蓝色长袍马褂,乍一看还以为是俩双胞胎,这两人抱着短小的胳膊,装出一脸老成:“免礼,免礼。”
胤禛斜乜这三兄弟:“都低调点,不然下次不让你们跟来了。”
琬华道:“众位爷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不合规矩吧。”
胤禛笑道:“无妨,我就是来给你送点吃食,完事就走。他们几个是好奇,非要跟来。”然后让小盛子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屋里的桌上。这时,外面几人才看见屋里还站着一个女孩,刚才这女孩也跟着行过礼,他们倒是没怎么在意。
“咦,原来是灵格格。”老五胤祺眼睛一亮,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笑着道,“你不记得我了?上次康亲王福晋的寿诞,你陪着你额娘也在,我还见过你呢,你不记得我了么?”
子灵脸上一红,对他又福了福身,低头笑而不语。
胤禛对胤祺道:“这位是?”
胤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认得她,她闺名叫子灵,是乌喇那拉家的。她玛法博瑚察的时候她家还是内务府正黄旗下佐领包衣,后来她阿玛费扬古因屡有战功,她家就被抬入满洲正黄旗下,她阿玛还被封为步兵统领。她的额娘就是从前的安平贝勒杜度那一支的,是杜度的孙女,穆尔祜的女儿。”
胤禛恍然点头,同样低声道:“我知道褚英被处死之后,其长子杜度后来还被封了安平贝勒的爵,谁知到了其子穆尔祜又犯了事,被削爵,那一支就此没落了。没想到她的额娘也是咱们宗室的。”
胤祺笑着道:“上次康亲王福晋寿诞,我跟巴尔图的弟弟椿泰在他家园子里逛,谁知正好碰到子灵迷了路,你知道康亲王府的园子有多大……我们就是那日认识的。”
胤禛见他两眼放光玉面含春,勾唇玩味的一笑:“你小子动机不纯啊……有一句话四哥要嘱咐你,有些事一旦拿定了主意,就要趁热打铁付诸行动,无论结果能否如意都需尽全力而为,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我且问你,当时你和椿泰一起看到她,你就不担心椿泰跟你是一个想法?据我所知,康亲王最爱此子,说不定将来就要选他做世子,到时他袭了王爵,你又要落下一乘了。”
胤祺一怔,面色顿时风云变幻,红里发白,白里透青。片刻,他后退一步,对胤禛一揖到底:“谢谢四哥不吝赐教,小弟明白了!小弟就先告辞了!”
胤禛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颔首道:“去吧。”
胤祺转头深深地看了子灵一眼,脚下像是登上了风火轮,“嗖”地一下就没了影,只余急风一阵,吹起众人衣摆。倒是子灵又闹了个大红脸。
众人被这窃窃私语兀自八卦把周围一切都当空气的哥俩弄得一愣一愣的,丈二摸不着头脑,石化了片刻,老九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四哥,五哥他做什么去了?”
胤禛负手在后微微一笑:“五弟忽然腹痛,如厕去了。”
琬华看看红着脸低头不语的子灵,想起胤祺方才的反应,心下明白了几分,对着胤禛咬牙坏笑。
胤禛眉峰轻动,笑道:“既然送过了东西,那我们就该走了。”九阿哥和十阿哥原本是想来看漂亮美眉,但见其它房间都关着门,他们也觉得有些无趣,点头道:“走了。”
琬华和子灵福身行礼,在门口望着他们一行到走廊尽头下了楼,这才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