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平米的活动牢房,四周无依,脚下是泥土泥泞且散发恶臭,一看便知犯人的屎尿就在里面就地解决,而就在这样窄小污浊的牢房里,竟然满满当当地挤了二十多人!
他们中有些是衣着褴褛的普通人,更多的却穿兵服,尽管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神色萎顿,目光麻木。
可怕的是放眼放去,这样的牢房竟然近百个!
吴玉被推进其中一间牢房,一脚陷进烂泥中,登时一股冲天恶臭扑面而来。
呕!
指甲嵌进肉里,她勉强平复下来。
许是她的着装太过耀眼,许多目光投到她身上,皆是毫无生气的冷然,让被打量的人也不禁毛骨悚然。
突然,同牢房的一人扑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就要咬下去。她瞬间眯起眼睛,飞起一脚把人踹开!那是一个体积将近她两倍的女人,踹开却根本不费她什么力气,就像纸糊的人。
“饿……饿……”女人抬起头,露出与虚胖身材严重不符的瘪瘦的脸,目光涣散地盯着吴玉,竟然流出一道口水。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背后顶上带有倒刺的木栏,扎进肉里,微微刺痛。
这里怎么回事?印象中军牢再差也不该是这样子。
“喂,你们为什么被抓进来?”她开口问。
人们森森地盯着她,伴着吞咽口水的声音。她额上青筋跳了跳,抓起一个目光还算清明的人,“你是士兵吧,为什么被抓起来!”
那人挣扎着想脱出她的手,但饿得根本使不上劲,被吴玉一把按进烂泥中,狠狠捏紧他的下巴,他终于露出惊恐的目光,大喊:“我不是细作!”
她忽然想起来,下令抓她那个人好像就叫她细作来着。
难道和西戎对战败仗连连是因为军中出了细作?不是没有可能,但这抓人的数量太夸张了,如果这些牢房关的都是细作嫌疑犯,那足足有一个师了!这倒好,没抓到细作,先把自家战力大大削减了。
此时,姚将军和宋将军也正因此事争论不休。
“仅凭一己之见抓人,闹得军中人心惶惶,姚副将军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对吗?”宋步仁铿锵有力。
姚品梁冷笑一声,瞪大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宋老将军久不上战场,变得心慈手软了,你可知抓不到细作,死的将士将士成百上千倍!”
“抓了那么多人还是屡败屡战,姚副将军最好先检讨一下自己!”
“你这是在讽刺我不懂打仗!?现在边关形势跟宋老将军年轻的时候大不一样,不清楚内情就别急着站出来指手画脚!”
一众将领沉默无言。
宋步仁面色冷静,语气中却多了讽刺,“年轻人,遇到点挫折就手忙脚乱,这样的性子作为一军之将可不稳当。”
姚品梁因为兵败之事本就积攒了大量压力,被宋步仁这样明嘲暗讽,还仗着官位比自己大一级有意无意地压着他,更让他怒火蹿上!
“嘭!”姚品梁面前的案几被他一脚踹开,飞过宋老将军面前,狠狠撞上军帐。
宋老将军面不改色,“看来姚副将军今日不适合议事。”起身往外走,“不过如今战事严峻,还望姚副将军早日整理好情绪,毕竟战场不是耍小性子的地方。”无视姚品梁黑沉的脸色,抬头看了看军帐,淡淡道:“还有及早把主帐的位置让出来,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何做好百万将士的榜样?”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外部战事告急,也要先把内部地位捋顺。
宋老将军优势在于是皇上指派的正将军,地位压副将的姚将军一头,年轻时战功赫赫,威名仅亚于敬安王;短处则是年纪大了,腿脚受过伤不利落,加之离开战场久了,威信也逐年下降。
而姚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曾经也有有名的悍将,敬安王离开后,一直是将士们的崇拜对象和精神支柱;不过由于此次对战西戎屡战屡败和乱抓奸细,令许多将士寒心,对他的带兵作战能力也产生质疑。
看着夕阳越沉越下,米店老板娘招呼沉牧:“牧小子,见到玉丫头了吗?一个姑娘这么晚还不回来,别让拐子拐走了。”
沉牧扛着两袋米走进店,闻言笑出一口白牙,“放心吧婶子,那丫头不把人贩子打死就谢天谢地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亏婶子这么费心撮合你们,走走走,快去把玉丫头找回来,这么好的姑娘跟人跑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
“好嘞!”他把米放下,“婶子记得给我俩留饭!”
“滚滚,我只给玉丫头留饭。”
沉牧走出去,伸了个大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
老板娘在后面偷笑,难怪不担心,看来很清楚玉丫头在什么地方,便也放心地回去。
沉牧知道吴玉在哪?
当然不。
他去的地方是一个隐蔽的小巷,停在小巷的倒数第三扇门前,有规律地敲击,门迅速打开,把他拉进去。
“大将军!”阴暗窄小的房间内,十几人单膝跪下,仰望沉牧的目光充满狂热与崇拜。
沉牧笑了笑,“都起来吧,今日秦国军营情况如何?”
“回大将军,姚品梁和宋步仁今日在秦国众将领前公然□□,闹得全军营人心惶惶。”
“这些秦国人,输得这么惨还忙着窝里斗,天佑我大邑国,早晚吞并秦国!”
“对了大将军,还有一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今日有一自称朱雀,穿着招摇的人闯入军营被抓,属下好奇打听了朱雀是什么意思,才知道秦国皇帝身边有四位谋士,朱雀便是其中一位。”
“肯定是假的,皇帝的人谁敢抓。”
“哼,你就不知道了吧,秦国皇帝这四个谋士在秦国神憎鬼厌,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传言他们瞅上谁,谁就离死不远了。这里山高皇帝远,恐怕被以前得罪过的人报复了。”
“假的不论,要是真的,这么容易被抓起来,秦国皇帝的谋士也没什么了不起。”
……
沉牧听着讨论陷入沉思,良久道:“你们传话回去,秦国派来一员猛将,实力大增,让所有联盟国全力筹兵,自由推选良将,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众人不解,“明明不是这样……况且说是推选良将,那些软脚虾谁敢对上秦国,到最后还不是推到二将军和三将军身上。”
沉牧扬唇一笑,“那就顺便给那两个臭小子带句话,不把落到他们手上的兵都驯服了,都提头来见我!”
“是!”异口同声。
虽然不明白大将军的意图,但大将军下的指令从来没错过,是他们愿意用生命追随的大将!
顿了顿,“对了,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姑娘,大概这么高,这么瘦,头发这么长,长得还挺好看的。”
众人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
“我先回去了,那里你们继续盯着,有必要我会亲自出马。”
沉牧走后,屋内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大将军找姑娘?该不会?”
“乱想什么!大将军的才不像你们这些家伙满脑袋女人,肯定有别的意图,比如……用这个女人送到秦营里用美人计什么的!”
吴玉又看到了那个下令把她扔进牢房的人,浑身被铠甲盖得严严实实,身后带了十几个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她面前。
“军牢的感觉怎么样啊朱雀?”
她抬头,冷冷道:“连块皮都不敢露的缩头孙子,再走近一步我就把你的脑袋摁进屎里。”
周杜凡受到挑衅大怒,心道自己穿着铠甲,朱雀又被关在牢里,伤不到他,就大胆走上去,“你敢拿爷怎么样?”
说时迟那时快,吴玉一手从靴子抽出匕首,一手将他猛然抓近,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瞬间流下一条血丝,“你猜我敢怎么样?”
周杜凡瞬间慌了,冲前方士兵大吼:“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来救爷!”
“吵死了缩头乌龟。”她阴测测道:“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看起来有点用。”朝远处的士兵大声道:“立刻过来把牢门打开,不然我立刻送他归西!”匕首又压下去一些。
“快来开门啊混蛋!”
牢门被打开。
吴玉挟持周杜凡往外走。
突然,大量士兵往这里涌来,姚品梁和宋步仁从一左一右走出来。
宋步仁看清是她,皱了皱眉,低声问手下:“怎么回事?”“听说是……”
姚品梁大步上前,矛抢直指吴玉,沉声道:“什么人?立刻放了世子,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世子?
她愣了愣,这个陌生的词汇乍一钻入耳中,她微微恍惚。忽然想起来,那个时候,周杜凡和周文正两兄弟确实都被送到边关来了。
那么手里这个穿着一声盔甲的窝囊废就是周杜凡了?哈,真是出息了!
无数把刀剑对准她,她手里握着金疙瘩,半点不惧,扬声道:“我这一条贱命有世子爷给我陪葬也不赖。”
姚品梁果然迟疑,
宋步仁道:“够了,把武器收起来,她是朱雀。”
皇家谋士的名号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也颇为响亮,士兵们看着她就像打量某个新奇物种。原来皇家谋士是这样的,打扮招摇,还有胆子劫持世子,果然看着就很可怕。
姚品梁听到朱雀二字脸色微变,若是往常他就放人了,但这个时候附和宋步仁的指令让他脸往哪里搁!况且皇家谋士又如何,无官无职,杀了他皇上难道还会为他报仇?
“朱雀?宋老将军有什么证据,此人形迹可疑,藏头露面,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朱雀却不是敌方的细作?”
姚品梁的质疑有理有据,确实,皇家谋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旁人也就无从判断其真假。要是敌军真的以朱雀的名义混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吴玉神色一凛,她竟然忽略了这点。皇家谋士经常独自行动,自然把自己藏得越严实越好,但她现在处于偌大的军营中,她的存在就变得暧昧不明,也容易给敌人带来可乘之机。
不是毫无办法证实身份,但一旦她确定了身份,能在军中自由行走了,别人趁机扮成她的样子……
不行。
思来想去,只能暂且承认自己是细作,不给敌人假扮她的机会。可恶,那她跟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没抓到细作,先把自己推出来做细作了。
“姚将军真敏锐啊,但是世子爷在我手上,你能奈我何?听着,统统给我让出路,我要离开这里,谁敢轻举妄动小心世子爷的项上人头!”
姚品梁终究还是忌惮周杜凡,给她放了行。
“你们都不许过来!”
走出军营一段路,她猛然推开周杜凡,转身就跑。
士兵们一看世子爷被放了,立刻追上去。
“追什么追?还不快来扶住爷!”周杜凡大吼一声。
扶个人哪需要这么多人,但是世子爷这样说了,谁也不敢再追,纷纷围到他身边要扶他。
“滚滚滚,别拿你们的脏手碰爷。”他抹了一把脖子,痛得浑身一颤。敢对他动刀子,真恨不得杀了那人,但是那人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竟让他下意识舍不得那人被伤害……“痛死了!军医!还不给爷滚过来!”
沉牧回到米店,只看见老板娘在做饭,不见吴玉踪影。心里咯噔一下,那丫头不会真被拐走了吧?
仔细想想,她虽然粗鲁大力的一点,终究是个姑娘,被几个大男人围攻的话,依然毫无优势。
一般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围攻吧?
不过想起早上离开前,她一脸要去惹事的模样,他又不太确定了。
还是去找找吧。
“喂,挡在门口干什么?”吴玉不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猛地转身,来不及调侃她两句,神情一变,疾退几步,捏住鼻子,“这么臭,你掉茅坑啦!”
她沉着一张脸,为了躲避追兵,她确实躲茅坑里去了,结果旁边茅坑有人大号,她被熏得脚下不稳……
“你就不能当做没闻到吗!”她怒。
“抱歉,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因为实在是臭。”夸张地扇风。
“你!”她气急败坏,低骂:“所以说不知道体贴女人的男人最讨厌了。”还一直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沉牧笑着摇晃手指,“这是偏见,而且你是不是对男人的要求高了些,哪有男人即使捧着女人的臭脚也说好香,什么如意郎君,会一直温柔体贴的男人只存在你们女人想象中罢了。”
“就是有!”
“在哪?让我开开眼界。”
“他……”她突然顿住,针锋相对的氛围瞬间散开。她神色黯下,平淡道:“你见不到他的,那么好的人不该待在这污秽的世间,你就望尘莫及吧。”推开他,大步走进去。
他在原地呆了片刻,挠挠头,她口中那个人,该不会死了吧?
沉牧提了一桶热水放到柴门外,冲里面喊:“水烧好了,你要感谢我把睡的地方提供给你洗澡。”
“你不存在的话我就直接在院子里洗了!”
他抱胸倚在门外,“胆子真大,也不怕人偷看。”
“尽管看,看完把眼珠留下。”
“啧,也不给偷看的人一个选项,比如……”以身相许。
“或者把命根子留下!”
洗完澡,吴玉的心情好了不少,坐在柴房外吹风。
吹着吹着,肚子饿了。
一个馒头被送到她面前,她眼睛一亮,“谢啦!”接过的时候却神色垮下,“冷的。”
“谁叫你这么迟回来。”
“是是,我的错。”正要啃下去,馒头却被抽走了,另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扔到她手里,“吃这个,别又说我不体贴。”
确实有些动容,但她更在意的是“为什么就热一个?”
他啃了一口冷馒头。还能为什么?老板娘真的就只留了一个人的饭,这个冷馒头还是他机智从手下那里捎回来的。
“喂,拿去热下再吃吧。”
他大口咀嚼着干硬的冷馒头,不在意道:“能填饱肚子就行了,管它冷热。”
她撑着下巴看他,“你是不是以前被饿惨过?”
他笑了笑,“我要是说我以前常常跟野狗抢饭,你会不会想这个男人已经污秽到无药可救了。”
她摇摇头,一脸同情地看他,“我一直以为我挺惨的,但是跟你一比我就觉得没什么了。”
他随口问:“你怎么了?也饿过?”
“嗯,饿惨了就去掏死人坟墓,总能找到些值钱玩意儿。”
他惊得噎住,大力捶打胸口,“你也不怕遭天谴?”
“人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天谴,况且我比你好多了,跟野狗抢饭吃可是在光天化日下把尊严豁出去,怎么说我也是光光彩彩地拿钱去买东西。”
用力把馒头咽下去,他大笑起来,“好一个光光彩彩,你说得对,人都要死了还怕什么,什么天谴、尊严都抵不过一口饭!”
她翻了个白眼,“那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现在明明有地方热馒头却不去热,扯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搞得自己好像很深沉一样,其实就是懒罢了。”掰下一半热馒头给他,又从怔愣的他手中掰走一半冷馒头,“别说我欺负人,明天的活我干了,你爱去哪溜达就去哪溜达。”转身走进柴房。
风吹过。
他看着手里一冷一热两块馒头,心里头一股无言悸动蔓延开来。忽然低笑,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