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年七月,青州东莱郡,黄县。
因为要守父丧,蒋通暂时停留在了黄县。嗯,盛夏时节,住在海边,其实远比内陆要好很多。所以蒋通干脆把全家都接了过来。
说是全家,也不是很确切。自己的母亲当然不必说,父亲去世后,母亲干脆就彻底搬回了黄县,准备在故乡终老了。蒋通劝说几次无效后,也只有支持母亲的做法。可是母亲回来了,自己的正妻却不在身边。
无他,因为蒋通在今年六月,自己的长女毕业后,就给派到了日本去开办倭族蒙学。因为这个原因,自己那温良淑德的正妻也发了脾气。一个人搬到牟平庄园去住了。
所以现在蒋通身边的家人,除了自己的母亲和几个还在世的姨娘外,就剩下回家休暑假的长子蒋鲲和在下学期就要进入渤海师范学校的蒙学开蒙的次子蒋克。以及自己的妾室甘梅。
长子蒋鲲这一年已经九岁了。蒙学已经毕业。下一学期就要进入正学了。这个小子成长的大多数时间蒋通都只有青州一州,所以在蒋通身边的时间很多。其成长轨迹深受穿越者的影响。蒋通在其教育上采取的是适当引导,但主要是任其自由发展的路子。所以四年蒙学下来,这小子在学校的成绩也就是个中上。
这一点,让蒋通的正妻黄薇儿很不满意。而更让她和蒋通的一部分下属不满的,则是这位少主看起来,对行政、军事的兴趣那是几乎没有。他的主要精力都在观察各种动植物又或者苍茫无尽的星空。每次大型聚会,要不了两三句他就开始把话题往动植物和天文学的方向引。这样的行止,皇帝知道了是暗暗高兴,荀彧不置可否。而蒋通的死忠们,如崔琰、毛玠等人,真真是痛心疾首、心急如焚。
崔琰虽说为人方正,一向喜欢有话就直说。但毕竟和蒋通是纯粹的君臣关系,有些话还是不敢当着蒋通说。而和蒋通有兄弟情分的毛玠就敢直言不讳了:“大公子天资聪颖,可惜都没有用在正道上,长此以往,非人君之像。主公的偌大家业,大公子想扛起来可是千难万难。阶伏启主公悉心教导……”
蒋通听到毛玠这样披肝沥胆的进谏,也只是微微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情,顺其自然吧。”当场就憋得毛玠差点一口老血狂喷。
当然,要说蒋鲲身后没有支持者也是不对的。比如蒋鲲的启蒙老师蒋干。这位帅哥、舌辩名人就曾对崔琰、毛玠等人说过,大公子是内秀之人。他的优点和长处,必须和他朝夕相处才能明白。
关于这一点,蒋鲲的伴读郭淮也是极为认同的。在给自己的父亲常山相郭蕴的家信中,也对蒋鲲充满了赞誉之词。
但是,蒋干是启蒙老师,郭淮是伴读发小。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一辈子都要跟蒋鲲彻底捆绑。所以他们说的话,没有公信力。
和蒋鲲比起来,现在才五岁的蒋克其实更受大部分河北臣僚的喜爱。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蒋通已经拿下了冀州。之后就是奉迎天子,出征河南。五年时间,和蒋通共处的时间不超过半年。所以蒋克接受的,是传统的正规士大夫教育。其启蒙教师乃是黄薇儿的父亲黄琬。所以别看这小子现在才五岁,可是和早年的天才少女蒋顾一样,早就通读了三百千,行为举止处处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是名士风范。在一些臣僚有意的考校中,表现也极为优异。以至于蒋通的麾下不少臣僚都私下议论:还好主公当年有先见之明,定下了独子继承制。主公的这份家业,还是交给克公子更为稳妥一些吧。
不过对于蒋通这个穿越者来说吧,和自己的次子打交道是很头疼的事情啊。
比如就像现在。
一望无垠的银白色沙滩,沧蓝的大海。蒋通和蒋鲲都穿着一根布料少得可怜的三角裤,在大海里畅快的游泳。游得累了,回到岸边,蒋通就很随便的挖了个坑把自己躺下去,然后蒋鲲就欢快的往自己父亲身上盖土。正当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穿着粗麻白衣、头戴孝带、身躯娇小的影子笼盖住了欢乐的两父子。
一丝不苟的拱手为礼后,蒋克对蒋通说道:“父亲大人,祖父去世不过三月,父亲便如此欢乐,非礼也。兄长,父亲大人尚在世,就往父亲大人身上盖土,非礼也。为人子,为人弟,见父兄之过而不言,非礼也……”
“停停停停停。克儿啊,你这个年纪怎么学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回大人的话,是外祖父教导的。”
“哼!老匹夫居然敢乱我儿。”蒋通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黄琬后转过头来和颜悦色的对着蒋克道:“克儿啊,祖父去世,为父作为独子,当然哀痛。但是若一辈子都陷在里面出不来,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呢。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快乐。若是因为自己的去世导致自己的子女一辈子都哀痛不已,这做父母的还敢不敢死了?恐怕死了都心怀愧疚吧?”
“再说了。”看着低头不语的次子,蒋通继续开导道:“做子女的为父母尽孝,重点不在父母去世后的哀伤,而在于父母还在世时是否长期陪伴父母,是否关心父母,是否敬养父母。让自己的父母活着的时候开心愉快。那才是真正的尽孝。实话实说,为父身为大汉丞相,事务繁多,待在汝祖父身边的时间确实少,这一点是为父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为父只要有时间,都是要陪伴汝之祖父的。所以,为父不能算不孝啊。”
“是啊,克弟,为兄陪父亲玩耍,也是在尽孝啊。至于什么父亲活着的时候往父亲身上盖土?为兄又没说完全把父亲盖住,这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么?哦,克弟的意思是说为兄这时候往父亲身上盖土,有希望父亲早死的寓意?嗨,寓意这个东西,计较起来计较得完么?什么都要去计较,人这辈子还做不做事了?”
被自己的父兄一阵抢白后,蒋克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父兄执意如此,克不敢勉强。不过克也有自己的坚持,还望父兄体谅。父亲,周礼,祖父去世,为孙者,服斩衰,当守孝三年。所以一月后的蒙学进学,还请父亲替孩儿免了吧?”
蒋通听到这话一阵头疼:“老子堂堂的穿越者,前面两个孩子都很正常啊,怎么后来这个小子成了个书呆子?”
但是郁闷归郁闷,嘴里却是答道:“依你!”
“多谢父亲。”小朋友再次一丝不苟的小大人状的依次向父亲、兄长行礼,然后飘然离去。
看着自己次子的身影慢慢远去,蒋通很是无奈的对着蒋鲲道:“远志儿,怎么办?当归儿都要守孝三年了,你这个嫡长孙不守孝三年的话,下面的非议恐怕更多了吧?”
蒋鲲这时候脸色稍稍有点不太高兴,不过很快就坚定了想法:“父亲,义利合一能够奉行的关键是什么?”
“嗯,有两条。在上者能够自我克制,严格保证行义和得利相辅相成,而不是自己拼命去搜刮利,要底层的百姓光尽义。其次就是,这义的标准不要定得太高,定得太高,世间大多数人根本就做不到。这义就失去了意义了。”
“父亲所言,实是至理。父亲,孩儿在蒙学就读时,很多同学家中并不富裕。一家五六口人,年入不过三四百石。这样的人家,在我大汉应该是占了大多数。若是他们也学我等,家中有至亲去世,就要守孝三年。那岂不是全家饿死?所以至亲去世,要服斩衰三年才算尽了孝道这样的义,根本不可能在大汉广泛推广。而用这样的义去要求我大汉的万千子民,那也是缘木求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结果,不过是催生出大量心口不一的伪君子罢了。孩儿不才,不愿做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只愿做大汉的普通百姓。不愿做伪君子,只愿做一个真性情的普通人。所以,今年九月的师范正学,孩儿是一定要去进学的。至于什么流言蜚语,呵呵,君子但求本心,何故挂念这些东西呢?”
“我儿说得好。没事,为父这个做独子的都没有斩衰三年,你这个嫡长孙不服斩衰三年怕什么。说起来,我们蒋家本来就不是像袁阀那样四世三公的高门大族。也不必去学那些虚伪的世家作秀。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伪君子嘛,你那弟弟是被一些腐儒给教坏了,可不能算伪君子。”
“当然,克弟不过五岁,还是在尽信书的年龄。绝不会作伪的。待得以后进了蒙学,接触了各种思想后,应当会豁然开朗的。”
稍稍压制了自己长子的不满和那一丝若明若暗的火气,蒋通暗暗头疼。历朝历代,身处高位的统治者们都要面对的问题。现在已经无可避免的来到了他的面前。还好自己儿子不多哦,两个小子争起来局面还不算太复杂。真不知道转世前那些几个、几十个儿子的皇帝们,面对夺嫡战争。是怎样一个头疼。
这么一搞,父子两人都没有了游玩的兴致。蒋通走到海滩上的一扇临时凉亭里,穿好衣服后。朝着身边的贾诩笑了笑:“让文和见笑了。”
是的,现在蒋通办公室新任的秘书长,就是贾诩贾文和。河南大战结束后,蒋通的地盘和宛城链接了起来。张绣入朝,被封为亭侯,任命为河内太守。原河内太守张扬被调入朝担任太傅。而张绣麾下最厉害的那位军师,当然被蒋通给调了过来。
对于贾诩这样的职业谋士来说,为老板出谋划策是职业操守。但是这份操守有个前提:自身绝对安全。而自己老板继承人的人选问题,那可轻易碰不得。历朝历代,一旦站错队,那是一不小心就要满门抄斩的。所以面对蒋通的提问,贾诩根本就不回答。而是微微一笑,把一堆公文递了过去。
“唔,怎么这么多事情。公仁(董昭)在邺城都是不办公的么?”
“呃,主公,诩刚才大致粗略翻了一下,大多数事情都是很简单的。只是需要丞相你用个印就可以了。”
“唔,我看看。嗯,齐王绝嗣。齐国改为齐郡。盖了。”
“新任豫州廉使高干在豫州检查赈济粮分派是挖出了一百多个中饱私囊的官员……嗯,当然是皆斩。”
“陛下以皇后、董妃多年未孕要求选妃,并要求增筑河北行宫……啧啧啧,陛下今年才十八岁吧?着什么急?好吧,选妃本相不反对,但是增筑行宫此事不可。行宫周围都是建筑,拆哪家合适?转告陛下,曹孟德大约还有三年就能完成重建雒阳的工作,到时候陛下可以还都雒阳嘛……”
贾诩看着蒋通如此说话,也不由得微微一笑:选妃随意?就邺城行宫那点规模,住两房太太就够挤了。不新建房子怎么添加妃子?而修房子呢?那确实容易,可是现在的雒阳,以及整个河南尹,其人口顶天不到三十万。还都?没有十年都还不了。
“嗯?公孙度病危?请求让其次子依旧制。到邺城做官?呵呵,这条有意思。文和,这个你怎么看?”
“呵呵,主公。据朝廷在平州的探子报来的消息。公孙度有两子。长子公孙康威猛有仪容。次子公孙恭自幼体弱多病。以诩的想法,公孙度是怕自己死后,剩下的兄弟两人手足相残吧?”
“嘁!”蒋通轻蔑的哼了一声:“任子制(1)乃是吏治腐败,门阀大兴的根源之一。本相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东西给废掉。这公孙度居然还想按这个来?回信。告诉他,可以把他的次子送到渤海师范学校读书。念得好的话,留校做个助教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愿留校,四年正学念完后,只要顺利毕业,都是可以参加选官的。直接到朝廷任官,那是不行的。”
可以说,现在蒋通控制下的河北朝廷,已经和西汉以及东汉很不一样了。在人事制度方面,以前的孝廉、茂才什么的,已经基本完了蛋。而作为国家高级官员的福利之一任子制,则是从蒋通起兵那一天都没有执行过。
现在河北朝廷的官员,一方面是蒋通的老班底,一方面是渤海师范学校的毕业生。而在地方,则是部分师范学校毕业生做民政主官,部分老兵做县尉。而在最基层的亭长、里长什么的。老一代的退役老兵们在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亭长后基本都已经退休并在当地常住。而在他们的监督下,新的亭长的产生,则是依靠已经初步建立起的百姓推选制度。
而下一步,随着各种官办蒙学、民办学校的大量建立。军队、村社各种夜校长期不懈的努力。在社会的识字率已经迅速接近5%这一科举制要推行的基本门槛的时候。蒋通准备的是仿照刚刚在太原城举办的异族汉学考试那样,推出彻底埋葬世家大族的科举制。
所以任子制,公孙度那是别想了。你怕你的次子被长子干掉,则做父亲的心意,同是父亲的我,那是很明白的。我也愿意保护你的次子,不过直接做官,那就是不行哪。
咦?好像不太对啊。我记得在真实的历史上,官渡之战的时候,公孙度都活得好好的啊。
“文和,朝廷在平州的密谍传来的消息到底是怎样写的?这公孙度的身体真的不行了么?”
“嗯,主公。公孙度去年征讨高句丽,在战场上面部中了一箭。回来后就病倒了。一年来一直辗转病床,身体确实是越来越差。”
“嗯。原来如此。”蒋通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因为他的关系,在这一世,公孙度是彻底绝了觊觎中原的念头。反而一心一意往东北拓展。所以在战场上受伤也是可能的。(2)
打消了公孙度诈病的疑虑,蒋通捡起下一份报告。
“嗯?轲比能居然拒绝了朝廷征召其入朝为官的命令?反而在聚集部众?哼!真是找死!”
可以说,每一个统治黄河以北的诸侯,都要面对北方草原部族的崛起。匈奴、鲜卑、突厥、回鹘、柔然、契丹、蒙古……草原上的部族就像草原上的草,永远生生不息。在蒋通所处的这个时代,匈奴人暂时还没有英雄。但是鲜卑已经诞生了一位少年英雄,这就是轲比能。
这位轲比能最大的优点就是作战勇敢、公正公平。这是几乎所有在草原上有所成就的英雄们共通的两大品质。对于和匈奴、鲜卑已经打了几百年交道的汉族官僚们来说。什么样的部族首领威胁最大,其实大家门清。
所以轲比能刚刚开始崛起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幽州校尉田豫的注意。而蒋通在接到田豫的报告后也非常重视:很简单,公正公平的官员,对于大汉自己人来说是珍宝。对于大汉的潜在敌人来说,就是威胁。蒋通那是巴不得异族的首领们都是贪婪成性的无耻之徒呢。
“哎,这才休息了多久啊。”苦笑着摇摇头:“传令,河北军局部动员,动员规模五万人左右。给代州吕奉先、平州公孙度下令,朝廷军五万为中路。并州军一万为西路。平州军两万为东路。在今年十月以前完成人马、兵器甲仗、粮草的准备。在今年冬天第一场下来了之后。北击鲜卑!”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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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任子制:汉制。两千石官员,任职满三年的。都可以举荐自己的一名子弟直接担任中央政府的郎官。这项制度起源于何时不清楚,但至少汉武帝时已经有了。这项制度在当时有效的解决了官员队伍的来源问题。但也造成了吏治腐败、门阀势力大张的恶果。后世历朝历代皇帝都无法彻底废除这项制度——影响的是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啊。只能是不断限制和改良。
2、公孙度的真实逝世年代是公元204年。其人能力很强,野心很大。在真实的历史上,他的军队曾一度跨过渤海,统治了青州相当大的一部分。可以说其有生之年,注意力一直都在中原。在本书中,由于主角起家之战就干净利落的干掉其远征军。所以他的注意力被迫北移。
3、关于更新的问题:我本来一直计划开新书。在新书存稿足够数量之前,这本书的更新先慢一点。但是最近又有大堆工作压在身上了。一两年内是别想开新书的事情了。所以这本义利三国我也准备尽快完本。本书的更新嘛,一周一更绝对保证。尽量做到一周周末两天都更一下。其实内容也不多了。最多还有十来万字就完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