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顾客同自己是一丘之貉也说不准,阮小二摸了摸鼻子,心想:“若是和自己臭味相投,兴许可以做个朋友,和一个妖怪做朋友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很多时候,好感这东西就如同一个美艳少妇,那种别样的风姿绰约,主动泛滥的时候,你抗拒不了,被动婉约的时候,好奇心又会催生欲望,指引人去寻踪觅迹。
这寒门难出贵子的年代,布衣之交本该是不值一提的一日之雅,可是人性里有些美好的东西总是因为某些莫名的悸动而单纯的可爱。
一个正常人总是有那么几次发羊癫疯的时候,于是很多简单的事物,也轻易地成为了某种高尚的牵引。便词巧说牵引了管鲍的相交莫逆。高山流水牵引了两个痴儿的杵臼之交。
少年人最是容易染上这种羊癫疯,此刻阮小二误入了青春,这个容易让人抽搐的季节,便糊里糊涂的把林木当成了朋友。
阮二爷今天早上刚刚教训了几个没教养的熊孩子,兴头正浓,他打趣地用最小的声音伏在林木耳畔说:“如果我现在报告官府说城中有妖,不知道会得到多少赏钱。”
林木初时的确有些惊慌,可转念一想,这酒保若想用自己换赏钱就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把意图告诉自己。林木平静之余还是被这酒保的眼力震撼到了,自己虽有半妖血统,但却一直被封印着。这一点就连妖中的那些大佬都没有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寻常男孩儿又是如发觉到的?
林木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应声说道:“兄台好眼力,你看我值多少赏钱?”
“你虽然不值钱,最多顶得上我半个月的辛苦酬劳,但我若是把你项上的项坠献给城主大人,兴许可以在这渭城内谋个一官半职。”
林木对眼前这个似乎无所不知的酒保肃然起敬,起身一礼,“我叫林木。”“我叫阮小二。”
“嘭”客栈大门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十几个官差穿着整齐的统一服饰鱼贯而入。为首的是城中巡逻兵统领高统领,他高视阔步,器宇轩昂,声如洪钟。“谁是阮小二,滚出来。”
室内吃饭饮酒的人,刚刚还在吹牛、侃大山、言其无所不能的白丁俗客,无不灰溜溜地让开。片刻间高统领身前空出了好多张桌椅,桌上碗里晃动的酒水无声掩饰着少数平民内心的恐慌。
高统领身侧的严大少爷,此刻哪里还有人样:只见他鼻口边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一只眼睛肿的睁不开,华贵的贵族礼服上沾满泥土,愤怒地环视四周后,甩手一指林木身边的酒保,有些恐惧地嚷嚷着:“就是他,高叔叔,就是他把我打成这样。”
高统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千夫长,可他的事迹城中无人不知,他自幼便跟随高人习武,师从名门,更是因为天赋人品俱佳被选入某个宗派学习了多年的武学和术。他跟随城主上过战场,是个见过血的真正军人,原本也是个将军,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几年前被贬为渭城的巡逻兵统领。
高统领其实真心不想管这毛孩子的小事,但他是严管家的儿子,严老与自己有些交情,纵使心有不甘,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被拉过来当枪使。
“把他给我抓过来,交给严少爷处置”“是!”
两个士兵推推搡搡把阮小二拉到严公子面前等候发落。
“跪下,你这卑贱的平民,生来就是贱种,寒门的一只狗!”渭城严大管家的独生子一边用单手捂着红肿的脸,忍者痛楚,一边恶狠狠的咒骂着眼前的黄冠草履。
高统领皱了下眉头,自己也是出身寒门,靠着一步步的努力才有今天。严家小主的话虽是意在刺激小小的酒保,却在无形中刺痛了自己。压抑烦躁之感,油然而生。
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阮小二在没有被士兵强迫的情况下主动下跪,面带微笑地说:“严大少爷,您的胯下我钻过了,口水也品过了就连您高贵的尿液也尝过了,您还要怎么处置小人呢?”
酒楼里想起了一片唏嘘声,一些看客甚至开始讥讽。“年纪轻轻没有一点傲骨,活得像一摊烂泥,活该被人欺负。”“就是就是。”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甚至开始发表慨叹:“君子当坚守气节,铮铮铁骨,有不食周粟的勇气……”“他不就是那个死酒鬼废物的儿子么,我认得他爹,和他一样是个孬种。”严少听着诸多谩骂,如沐春风,似乎身上也不那么痛了。
看客永远不会去设身处地的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仿佛这一刻阮小二的处境换做是自己来面对依然会坚守所谓的气节一样。世人永远喜欢用高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用低的道德水准来约束自己。然后便自以为有了对他人评头论足的资格。就好像愚蠢的人一边用神的视角看地图,一边挖苦在迷途中摸索的旅人一样可笑。
面对这些议论阮小二不屑一顾,可当他听到有人拿自己的父亲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顷刻间,眼角骤然阴冷无比,吓得严少后退了几步。
“就是这个眼神,他在喝了自己的尿液之后本来还是温顺的,可是自己嘲讽了他父亲几句之后,他便是这样的眼神,然后便像野狗一样撕咬别人。”严公子后退半步。
高统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样绝望而疯狂的眼神,他曾在将被处以极刑的死囚身上看到过,却也没有这般浓烈,这般淋漓尽致。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林木轻吟,他看到了阮小二的逆鳞,那便是他的父亲。
林木听了严姓公子的“寒门论”看着轻易下跪的阮家小子终是忍不住开口。
“严大少爷,阮小二虽是平民,却从不游手好闲,或许这低下的酒保一职入不得你法眼,但它终归是条养家糊口的正业。阮小二不是无业游民,他没有身世显赫父亲,但他在自食其力。阮小二的确一出生就是黄冠野服之辈,可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比他运气好点罢了。”
林木略作停顿,坐在原处,鼓足勇气继续仗义执言。
“我素闻汝父名声,徇私舞弊,压良为贱!他若高高在上,我辈永无宁日。渭城多奸人当道,才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阮小二就算是寒门的一条狗,也是可以主宰自己的狗。而你爹狐假虎威,是一条在城主大人面前摇尾乞怜而在城主大人身后作威作福的真正的狗!而你?终日声色犬马!寻花问柳!压榨平民!醉生梦死!”
“你!连作狗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