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月夜(1 / 1)

山门外的流民渐渐被遣尽,德宁主持亦下令紧闭了庵门。若水庵方外仙居,山门一闭,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那无情无绪的静谧。除却灰白天穹上偶尔划过几个小小鸽影外,覃楠兮的眼前,只剩下一方无底的四角天空。

好在有家中携来的书卷为伴,这些不再需要替宫里的贵人们抄经祈福的日子里,覃楠兮尚能借着书卷,拂去心底汹涌的忧惧。而慧净却耐受不住,没了宫里往来的内监宫人,庵中的小尼们得不到一丝外界的讯息,又都是些未经过什么大事的,都极擅以讹传讹,没几天,小尼之中,恐慌的心绪如西风般一阵紧过一阵。

慧净伶俐,刻意沏了壶好茶,蹭到覃楠兮处,双手捧到她面前,支吾了良久,才凝着她怯生生的问起:“居士可知道潼关在何处?”

“潼关?”覃楠兮接下茶,轻轻吹了吹杯中的浮沫,故意道:“慧净师姐怎得关心起关隘了?”

慧净扭捏了片刻,挨着覃楠兮坐下,攀起她的手道:“这几日我们私下里传的很凶,说是北狄兵已到了潼关。还有说潼关就在这山那一头。北狄兵若过了关,说话就能到咱们这里。还说,说,说那些北狄兵都是猪狗,他们会把女孩儿通通抓去,不管僧俗,都……”慧净尚稚嫩的小脸一红,不敢接口继续。

覃楠兮却明白她想说什么。虽然,那一年她只有七岁,可她懂,翠微山下被抓走的那些人,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放下手中的茶杯,覃楠兮抚着慧净的冰凉的手背,很想安慰她几句,可心底里激荡的陈旧记忆,又着实让她找不出依凭来劝慰。她只好低声答道:“潼关并不在这山那边,而是在长安城东三百里处。”

慧净听罢,眉宇的阴云顷刻散去,深喘了口气抚着心口欣慰道:“三百里,好远吶,又是在东边。咱们这里是城西,还好还好。”

覃楠兮看着她眼中忽起的欢欣,不忍心告诉她潼关便是长安唯一的屏障,若潼关破,长安自然如覆巢之卵。

“潼关,潼关,这几日人人都在说潼关。这潼关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真有那么重要?”放心下来的慧净悠闲的晃着两只穿着青灰布鞋的脚,她已确知了潼关远在三百里之外,便撇嘴不屑起那些提起潼关就神色凄惶的人。

覃楠兮垂目抿茶,斟酌了片刻道:“潼关,自古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的赞誉。确实是镇守两京的天险。”

慧净道:“天险?什么样的天险?是不是有了这天险,北狄兵便到不了两京?”

覃楠兮闻言微怔,潼关屡次被破的旧事,借着她早已读熟的那些史书中冰冷的文字,又冲进了脑海。关隘虽是天险,然而再难破的关,总有失守之时,潼关亦不例外。

面对慧净期待的眼神,覃楠兮只得转了目光轻道:“潼关,确实南有秦岭以为障,北有渭、洛汇黄河,西有华山做屏,东面亦是山峰连绵。可是,纵是这样的天险,若无悍将镇守,破关灭城亦不是不可能。”

慧净面色一僵,凄惶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覃楠兮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摇了摇头,沉默以对。

慧净终未能从覃楠兮处得到些许宽慰,挨在身边僵坐了许久,才怏怏起身,寻了个借口,端起茶盘出去了。

原本勉力维持着的宁和心绪终是被慧净搅散了,覃楠兮满心里拥塞着忧惧烦闷,落目窗外时,才惊觉已是暮色四合。

墙头上的残雪映着天边仅有余光,勾成一线亮白,远远望去,仿佛银浪推涌过来,迫的人愈发心焦。

丢下书卷,随意扯了一条斗篷拢在身上,覃楠兮索性推门出去。

已渐入夜,西风一卷,寒气自大地深处汹涌而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覃楠兮轻缓的抬起木屐,踏雪而行。经过云泽的琉璃世界,长安雪霁的夜,寒意于她已并不艰涩。

小院里那株尚幼弱的紫槐,却在风中瑟瑟颤抖,仿佛方才慧净因恐惧而闪烁的眼神。潼关若破,两京将同当年的翠微山一般,化做人间地狱……

离开阿米里山时,阿素夫曾向她保证,百日之内,他的眼睛定能复明。可是转眼已近三月余,乌达甚至已将战火延烧到了长安门外,而他仍然毫无音讯。他的眼睛如何,他的伤势如何,他是在筹谋什么?或是别有打算?隔着千万重山水,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却知道,若他及时露面,潼关定能得守……

微微合起干涩的眼睑,耳边此起彼伏的马蹄声,碾碎了渐渐升起的霜白月色。

是个郎月晴夜,半轮青白的月悬在梢头,西风渐止。

墙外,守卫若水庵的护卫们已开始巡夜,霍霍的靴声混杂着踢踏的马蹄,连无知无觉的酣梦都会被他们扰的胆战心惊。京畿道兵力已全数调往潼关备战,城中余下的这些,其实不过都是临时招募的兵士,他们甚至连枪戈都端握不稳,要如何凭他们护卫两京?

若他在,有多好?

抬头望着紫槐细细的枯枝,眼中的月儿渐渐化成朦胧的一片白晕。泪,兀自滑下,将她念起时的牵挂,念落时的担忧,和那分不清到底是为公义,还是因为私念而起的,对他的渴望,都融成冰冷晶莹的一滴,坠在腮畔,不忍落下。

月下的夜,静的连身后落叶窸窣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西风已停,落叶的窸窣,仿佛熟悉的脚步声。

覃楠兮惊转回头。

青白色的月光,冷冷的从远处的梢头泻下,柔柔软软的,罩在他身上。那高隆的眉峰,英挺的鼻梁,微含笑意的唇角,一身黑亮的锦袍,披着的银丝软甲。仿佛是云泽遇见他时的模样,清清楚楚的立在月光中。他正安静的望着她,琥珀般澄明的目光,无穷无尽的从那双轻易掠走人心的眼中流出。他就那样站在月光中,安静的仿佛混沌初开时,他便是那样温柔,遥远的望着她,仿佛就这样望一生,望一世,他亦心满意足,甘之如饴。他不言不动,不声不响,不近不远,守在她的背影之后,只要她肯回头,无需寻找,就有他暖暖的笑迎着她。不论寒暑,不论旦暮,他都在…..

然而唇角的泪,冷冷激醒了惊痛的心。闭起双眼,覃楠兮转回了身。到底要如何思念一个人,才会这样分明清醒着,却仍旧梦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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