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张无忌睡的极不安稳。
因为身携寒毒又不能练习内功的原因,张无忌的体温总是比平常人的低很多,无论什么时候碰到他的身体,都会觉得一片冰凉。就算是在一年中天气最为炎热的三伏天里,张无忌也穿得特别厚实,而到了冬天以后,就会直接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此次出行少林,曲聆经验丰富,早就在马车上准备了厚厚的绒毯和被盖,保证张无忌不会被冷到。等下了车,进了少林寺以后,曲聆也让张无忌换上了厚重保暖的衣物。
白天的时候,张无忌不觉得冷,那是因为有阳光照射。等到了夜里的时候,山上温度骤降,张无忌身上穿的衣服就不够看了。
前几天在马车里的时候,有绒毯有被子,甚至还有火盆。可是到了少林寺以后,这些东西就统统没有了。倒不是少林寺故意刁难他,只给他一床薄被。而是现在天气本来就不算太冷,少林寺又是武林门派,门下僧人各个习武练功,不说人人都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但至少没有人会特别在意天气的变化。
张无忌和曲聆居住的这两间厢房,在少林寺中算是不错的了。屋子宽敞明亮,布局简洁,窗口正对阳光,考虑到有时候要接待客人,还有人每天打扫。安排了两人住下以后,还有僧人专门为他们换了新的被褥。
张无忌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他往往就自己忍耐了。
会养成这种性格,多半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想他小时候在冰火岛上居住了十年,冰火岛纯粹就是一个荒岛,岛上除了张翠山一家三口和谢逊以外,再找不出第五个活着的人。没有人居住,许多物资就不可能存在。张翠山等人是武林高手,却也不是什么都会。让张翠山去写幅字,让殷素素去做件衣服,让谢逊去伐木做船都是可以的,但你要让他们去盖一座豪华的屋舍,去弄些做工精致的家具物品,去织些色彩绚丽的布料,那就是在为难人了。
基于这样的缘故,张无忌真心是个挺好养的孩子。属于那种给口饭吃就满足,什么都不挑的类型。
等他们一家三口回了中原以后,许多事情又发生的太突然。骤然失去了疼爱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母不说,还身中寒毒,总是需要别人的救助。
生病的人往往心思较常人敏感,不能同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嘻哈打闹,就会觉得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再想想山上所有长辈对待自己,都特别小心翼翼的呵护,就像捧着一件特别珍贵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摔碎了。
周围人的明显不同的态度,使得张无忌的性格越发的孤单沉默。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让人操心了,为了不要太过麻烦他人,平时有什么事,张无忌都会自己克服。有什么需要东西,如果不是必要,张无忌也不会去要求。
就像他现在明明觉得很冷,却因为不想要打扰少林寺的僧人,惹人反感,而默默忍受。
张无忌用被子把自己过的严严实实的,却觉得这么薄薄的一床被子,实在不够用。索性又将自己白天穿的衣物,统统铺开来盖在被子表面,才觉得好受一些。表面的寒冷解决了,可是身体内部的却没有办法。
两年来,张无忌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从内到外的散发一阵寒意,这让他很难在夜里睡上一个安稳觉。
不出意外的,今晚张无忌再一次失眠了。
睡不着的张无忌,转头静静的望着窗外。正对床头的窗户,白日里有充足的阳光照射进来,晚上的时候,也能清楚的看到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因为并非是一月中旬,所以看不到圆若银盘的月亮。望着残缺不全的弦月,张无忌突然想起了常常被曲聆念叨的一首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据说是前朝东坡居士写的词,张无忌听曲聆念过许多遍,整首词独独这两句记得最清楚。大抵是因为对亲人的思念与祝福,对一家团聚的渴望,每个人都是相同的。
他是这样,东坡居士亦然。
就这样看着月亮,习惯了寒冷以后,张无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梦里他看着小小的自己与爹爹妈妈还有义父,一起在冰火岛上生活。日子虽然简单清苦,却也十分快乐。看着那个天真爱笑的自己,学成了义父的七伤拳时,被义父的大手不断揉着脑袋。而爹爹妈妈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傲和自豪。张无忌就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场景一转,到了他十岁的时候。看着爹爹妈妈还有义父伐木做船,张无忌深知一切的悲剧始于此处,开始不断在几人耳边说话,想要阻止他们。可惜他无能为力,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无视了他,怀着满腔的喜悦,等待着回去的机会。
然后,一切再次重现。
自己敬爱的爹爹在自己面前挥剑自刎,最疼爱关心自己的娘亲追随父亲而去,铺天盖地的鲜血,似乎要将自己淹没。
张无忌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梦而已。他不断的喘着粗气,用手抹去额上的冷汗,一时间有些怔怔的。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外灵巧的翻了进来,张无忌正要惊叫,对方却欺身上来,动作迅捷的捂住了他的嘴。
“嘘,不要说话不要喊,是我。”来人将蒙在脸上的面纱取下,张无忌这才发现,捂住自己嘴巴的竟然是曲姑姑。
“曲姑姑,你这是……?”张无忌有些疑惑,不明白曲聆这是什么想法。就着微弱的月光,张无忌看到曲聆这时的穿着并不是白天里的那一套,也并非她常穿的苗装中的任何一套。
曲聆身上的衣裙,与普通行走江湖的女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遮得更为严实,一点点肌肤都不曾露在外面,甚至还用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
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嘴角处蜿蜒的鲜血,比平时粗重了许多的呼吸,还有跳动微弱的脉搏,无一不表明了曲聆身受重伤的情况。
“曲姑姑,是谁打伤了你?”张无忌小声惊呼。
“先不说这个了,你将这本书收好,一会儿若有人来敲门,你就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不管别人问什么,你统统都说不知道就好了。”张无忌接过书,看到封面上赫然印着三个大字——《易筋经》!
“曲姑姑,难道你去盗书了?”
曲聆艰难的喘了口气,点点头,说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别说漏了嘴,现在姑姑要回房了,咱们明天就走!”
张无忌想到白日里听到少林并无《九阳真经》的时候,那种难以掩藏的失望感。再看着手中的《易筋经》,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叫曲姑姑,为他这一个无关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他们此行上少林,就是为了《九阳真经》。
可是等上了少林以后,才知道少林寺中从来就没有《九阳真经》这部武功秘籍,而藏着《九阳真经》的《楞迦经》,早在八十余年前就已经丢失了。少林寺从头到尾有的,都只是一本《少林九阳功》。
张无忌曾听张三丰说过,武当、峨眉以及少林三家的《九阳功》,都是从觉远大师圆寂前的朦胧呓语中演化而来,是《九阳真经》的一部分。别说一部武当的《九阳功》救不了他,就算三家的合在一起,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唯有真正完全的《九阳真经》,才是救他的唯一途径。
张无忌在听到没有少林寺没有这本经书的时候,本来都已经绝望了。却没想到,曲聆竟会为了他去少林寺的藏经阁中盗书。
《易筋经》乃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高武学经典,据说洗成以后可以洗精伐髓,打通全身经脉,治疗内伤。
这样一本秘籍,虽然惹得江湖众人眼馋,却甚少有人敢将主意打到它的头上。除了三百年前《易筋经》曾失窃一次以外,之后再没有人能盗取这本经书。
实在是因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而放置《易筋经》的藏经阁,向来都是少林寺的众位武僧严密防卫之所。
曲姑姑能从藏经阁中将《易筋经》盗出,可见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这时候张无忌倒顾不得拿到《易筋经》的喜悦,心中全是对曲聆伤势的担忧,盖因他从来就没见过曲聆如此狼狈的时候。
张无忌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晌,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冷的他蓦地打了个抖。张无忌这才想起来,曲姑姑将书放在他这里,估摸是方才让人看出了什么破绽。曲聆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为他盗取了《易筋经》,又将书交给他,多半是想要他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叫少林寺的和尚发现了。
张无忌压根就没想过要将《易筋经》藏起来,少林寺是那些和尚的地盘,无论藏在哪里,都没有藏在他的脑子中安全!
小时候在冰火岛上的时候,义父常常训练他的记忆力,让他背一些武学功法。天长日久,他便练就了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管什么秘籍什么招式,只消看一遍,他便能全须全尾的记下来。
当下张无忌便不再浪费时间,就着暗淡的月光,迅速的翻看起《易筋经》。等内容一字不落的记在脑海中以后,张无忌走到窗口,随手就将《易筋经》扔到了对面厢房的屋顶上。
虽然无法修习内功,可他的招式还在。张无忌使用暗器的准头显然很好,轻轻一扔,就将经书扔到了瓦片之下。夜里漆黑,看不太清楚,等到了白日,有心寻找的话,自然能发现藏在瓦片下的《易筋经》。
《易筋经》乃是少林至高武学秘籍,张无忌固然需要它来救命,却也不会为了防止让人找到经书,就故意毁尸灭迹,将这本重要的经书毁坏。这样做,最多让少林寺惊慌一阵,但却不会真正蒙受损失。
做完这一切以后,张无忌刚刚回到床上睡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喧闹的人声,隐隐绰绰的火把发出的亮光出现,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在他的房门口前停驻。
张无忌在心中默数,还没数到三声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