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自然。”
“苏公子不用费心了,既然有事便速去吧。”
那公子哥们倒是豪气得很,鸡腿肉还在口中啃着,嘴里便开始含糊不清地让苏修放心。苏修宽厚一笑,转身走了。
“那看上去是苏修兄弟的师弟。”薛月洺坐到陈蕃身边。
陈蕃闷头夹菜,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抬起过头来,自是没有看到刚才那清来弟子,他沉吟了一会儿:“先瞧那少年服饰,与苏修大半相同,多半是清来弟子,并且弟子既然唤了苏修为师哥,苏修也应了,那家伙便自然是苏兄弟的师弟了。”
“你说得也是。”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突然又不满道,“等等,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你不觉得那小师弟的作风和苏修兄弟有很大不同吗?”
“人之性格千差万别乃属常事。你又何必惊讶。”陈蕃无奈摇头。
薛月洺语塞:“我……”
坐在两人旁的几公子对视一番低笑起来。这几日下来,不时观察了几下队中唯一的女孩,那些公子们发现,小姑娘是可爱的小女儿形态,时而傻傻,时而暖人心。可是,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小姑娘身边的那叫陈蕃的男人,说话时,从未给过这小姑娘面子。
小姑娘目光扫过众公子视线,佯怒。陈蕃沉静。
“对了,诸位大侠,是要在小镇游耍一日吧。”好客的老板又凑了过来,手中端着一壶好酒,“你说,这日子正是巧上了啊。今日轻沨镇子里正有花灯会闹腾,各位可要好好赏啊!”
“哦?!”众位公子哥们恍然。
“听说江南轻沨镇的花灯会是一绝啊。”
“巧啊巧,当然要欣赏啊。”
“掌柜的,我来时见桥边正有一擂台那是干嘛的?”
掌柜“哎哟”一声,欣喜道:“那个擂台啊,是花灯会之前预热用的,作用呵,当然是打擂起兴啊。参赛的,全是近几镇子的伙子们,赢擂的人可是有奖的呢。”
“是吗?”
“这不正好,我们也去试试。”
“哎哟,诸位公子。这擂可不是这么好赢下来的啊。”掌柜的捏手道,“这擂可不单单是比武的咯。”
“是吗?那肯更当有趣。”
“不比武,那比啥?”
“比啥?这当要各个公子们自己去看过才知啊。”老板难得露出诈笑,打着谜题。
“自当去看,自当去看。”公子们喝着。
掌柜的和公子们你一言我一句,甚是亲热。而席中,小姑娘弓着身子,这看似热情的对话提不起她的性质。草草塞了几口特色菜,月洺的脑子里装的全是赵酴未的事情。
花灯会什么的,她的确没看过,但今日来到轻沨小镇,看到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样子,花灯会的精彩程度可想而知。路边,还有杂耍的玩物店,露天的戏摊子,花样百出的唐人铺……
早在路上时,小姑娘就已经眼馋地不行。只是,现在赵哥哥身体不好,花灯会什么过一阵子可能又会有,当下这次,还是别去了吧。
小姑娘双手托腮叹气,看着桌上那一盘不知用什么炒出来的菜品,莫名发呆。那菜品看上去是用野菜搭配所制出的,仔细一瞧,还颇有些爹爹的风范。出来了这么多天,除了赵哥哥,突然有些想青木山上那老是不正经的人了。此时应该是青木山大好的春日时光,不知其余三位师兄和爹爹是在忙什么呢。
肯定是忙着种植药草,摘药草,分发药草……
小姑娘暗暗在心里点着,脸上无意间露出欣喜的笑容。陈蕃在一旁看着,神色莫名。
二楼楼梯处传来踏步轻响,赵酴未已经起身来,指尖微点住雕花木栏。小姑娘还在沉思中,冷不丁被陈蕃捅了一手拐子,吓得浑身一抖,抬头看去。
小公子和小姑娘的目光恰好交融。不能置信,桌边的薛月洺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忙用手揉揉。
“赵哥哥,你怎么起身了。”
从点香开算起,他从睡去到站在此处所间隔的时间刚好是一炷香燃尽的时间。素心尽,安眠之效便这么快就减弱了吗?
爹爹曾说,素心是他所研制的最好的香,采青木山悠远之意,研入他所去奇域之药材,安神定心,是比京城店中最好的香效果还好上一倍。
薛月洺以前还有些不信,现在是完全不信了。
“我无妨。”赵酴未手拂过衣袖,沿着楼梯边向下走,“月洺,你们在谈论今夜的花灯会?”
“是啊。”小姑娘神采奕奕,“掌柜的可是说那是很热闹的呢。”
“是吗?”小公子淡笑。
热闹,自是热闹。轻沨小镇的热闹他又怎会不知道。五年前,他亲足此地,看遍了这小镇的繁华,亲切,朴实,还有,在热闹中存的一丝凄凉。但凄凉是少的,这个镇子,若是不热闹了,他的心中才会隐隐担忧吧。
“赵哥哥要去观?”见赵酴未笑了,小姑娘举着筷子挥挥手。
面前的人摇头:“不,不去。”
“不去?”小姑娘瞪眼,“怎么不去?!赵哥哥难道是,身体还……”
“与身体无关。”少年摇头,“只是,突然觉得,于繁华热闹之地辟一处冷地或许是一有趣的事情。”
“是……是吗?”小姑娘咋舌。
赵酴未不再多言,摇头向着客栈外走去。
“哥哥去干嘛?”小姑娘起身。
赵酴未不答,黑衣转弯,消失在客栈门角。陈蕃喝茶答:“自是提前去辟一处冷地了。”
“……”
的确,从还未到下一时,轻沨镇的街道已经是热闹起来了。特别是靠桥的位置,各种杂耍摊位的老板开始买喊,不少孩子围了过去,欢笑大闹。而离小桥不远的留香客栈逃不过被吵杂声骚扰的“厄运”。
视线能及之处的擂台挂起了红旗,已经有小伙子在台边跃跃欲试。
“小囡囡,家里头都有这么多泥人儿还买啥买!”客栈门外传来大人的抱怨声,只见一约许而立之年的妇女提着一个鼻涕横飞的胖小娃,生气道。
那小娃擦擦鼻涕,又抱着妇女的腿脚哭。
“真是……”薛月洺笑起来,对着陈蕃,“小师弟,我们出去走走吧。”
知道赵酴未行事一向自有分寸,小姑娘只是担心了一会儿便被这满城的欢喜吸引过了注意力。
黄色的绒绒身影蹦蹦哒哒,牵着布衣少年奔跑在这清秀的江南水乡,蹿过熙攘人群,凉过河边绿荫,摘过丛中艳花。天边一朵白云乍地变换模样,小姑娘惊地叹了声,牵着陈蕃的衣服蹲在桥角。
鼓声有节奏地传来,擂台的比赛就要开始,薛月洺又约了陈蕃去客栈屋顶,从屋顶上窥完了整场的擂台赛。
终于夜幕降临。
赵哥哥真是,现在便逃了,不欣赏这镇中一派热闹,太可惜。小姑娘不满念叨道。但又转念一想,万一赵哥哥口是心非,说不定正躲在镇中一角,偷偷赏着这镇中欢腾气呢。
小姑娘捂着肚子哈哈笑。
喧嚣大街,陈蕃正盯着屋檐上的叉尾巴燕子发呆,身边的小姐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挂在了眼角。
陈蕃冷脸瞪着她,心却“噶”一声,僵了僵。
“小姐,我们去放花灯吧。”木脸的少年泛起光彩,木头脸不再是木头,木头活成了一颗青葱的小树苗。
少见陈蕃的笑容,连与他常伴的月洺也是呆住了。但小姑娘反应快,手一顿,转而抓紧。
“好啊,好啊,我们立马就去。”
夜半灯会繁花起来。岸边放灯的,结伴而行的佳人璧人,琴瑟和谐的老夫老妻,活泼爽朗的几岁小娃。
月华下的冷水,在月色下散着泛蓝的冷光。花灯漂浮,飘远,承载着人们的祝愿,将冷水染橘,染亮,染暖。
灯谐音即是等,故此,花灯有等待守候之意……
小姑娘搓了搓手,在灯店老板的指示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纸灯扎好,陈蕃在一旁看着蹲在地上不断撇嘴的小姑娘。
“你说我该许什么愿望呢?”小姑娘仰头嘟嘴。
陈蕃望天叹道:“愿望是自己的,怎需别人来提。”
“那……”小姑娘大叫,“那我许愿,希望赵哥哥,爹爹,穆哥哥,三位师兄,还有我这小师弟陈蕃,这一年都好好的!”
小姑娘天真无邪,温和的大脸老板听了这愿望直笑。陈蕃黑了脸:“小姐,愿望怎能轻易让他人所听?”
“陈蕃哪儿算是他人,陈蕃是我的好师弟,愿望一起分享。”小姑娘摇摇头,抓住陈蕃的袖子,向桥边跑去。
“走!我们去放花灯!”
甜美的笑容映衬在橙红而微暗的背景中,姑娘身后的桥上挂满了橘红的大灯笼,叫卖声不断,欢笑声不断。然而,陈蕃的世界却寂静了……
女孩温和着带笑,目光盈盈。同样半灰暗的背景,同样的笑容。陈蕃只觉得心涩了半截,只是一刹那,沉浸在自己曾经所求的梦中,一步一步……
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