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笑笑不说话。
“故意隐在角落不言语,难不成你……”见黑衣少年沉默以对,站起身的男子得寸进尺。
听那男子如此说,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在黑衣少年身上。只见黑衣少年不紧不慢地自饮自酌。黄衫姑娘在一旁托腮叹气,名号什么的她明明也没报上,真不懂那男人为何如此针对。
“实在是对不住。是我们怠慢忘了介绍。”台上苏修皆过话语,满脸歉意,“那两位公子,赵公子,陈公子,还有那位姑娘,薛姑娘,是长老们请来互大家周全的。”
年纪尚轻,竟就是清来阁三长老请动的,看来还真是来历不小。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陆蔷薇抱手,向角落处投去赞赏的目光。
“赵公子,对不住了。”台上苏修致歉。
“无妨。”黑衣少年放下茶盏,站起身,“在下赵酴未,并非出自于大门派。家师自喜逍遥,归隐山间,早不闻世事多年,亦不喜对他人直报名号。只是,我可说,家师单姓一个穆字。”
“穆……”前排白衣公子托腮凝思。
“莫非是……”茶楼里又是小小躁动。
众人低声交头接耳。
“穆……能让徒儿有如此来头的,难道是那个执扇的……”
“谁……”
“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几年前光是听名字都会让人生畏的人呢。”
“白面铁扇公子,穆正良。虽是没见过,但听说他扇一挥就是几条人命呢。”
“谁说是穆正良了,当今姓穆出名的哪儿止他。”
“对啊,那穆家老二前几年不是就过逝了嘛……”
众人的议论止不住。赵酴未答道:“家师是穆府现任家主,穆九天先生。”
周围一时寂静。
不顾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赵酴未有淡着脸坐下。
穆九天?人们低言几句,又自知趣地打住话语。那名字,那短短三字,那就像是个威慑的令一样,让一切归于沉寂。
所谓穆家,江湖人大多知道,那穆家也曾是江南大家。可自从穆老仙游,穆二公子命断,穆府在仇家的追杀下逐渐衰落。虽没有抵抗力,穆家还是坚持着做泥地里一枝瘦小孤花,自食自立,自更其强。他们从深渊中爬出,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而让他们从底部爬出的那根绳索,便是穆九天,一个铁打的汉子。纤的模样,钢的内心,雷霆手段。穆家事都由他亲自把关。这人,不容得一丝灰尘,一丝纰漏。这两年来穆九天在江湖渐起威名,让他人在其身后胡加评论的勇气都没有。
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是穆九天的弟子,真是失言了……
赵酴未冷脸坐下,而台上望着他的陆蔷薇眼神颇为怪异。
接下来的时间,清来阁弟子向每个人分发了令牌,又将剩下无人要的令牌当众销毁了。清来苏修安排好了晚膳,议会也随之结束。
有人回了客栈,有人就住在茶馆,还有的人趁着最后的兴致再去青木镇周围走了走。
议会完后,赵酴未便直上了“弄玉”二层。他的房间是在茶楼内,窗口正是对着青木小溪。薛月洺闲着无聊,也跟了过去。而陈蕃,老老实实地说去准备下屋子,便找余掌柜去了。
茶馆房间内,赵离尘倚着椅子冷冷看着窗外,薛月洺探头看他,满脸笑嘻嘻却也不说一句话。
赵酴未看了窗外多久,薛月洺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多久。
“若是没事,就去歇歇吧。”长久的默不作声后,赵酴未看了她一眼。
“离尘哥哥……”薛月洺委屈道,一段时间不见,她的确是想和赵酴未说说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酴未怔了怔,也不说什么。
“哦不!酴……酴未哥哥。”薛月洺是想起来什么连忙摆手道,“那……那我就去歇息了。”
她慌忙站起来,歉意一笑,退出了房,轻轻关上了房门,蹦跶着找陈蕃去了。
赵离尘……真是个遥远难以忘怀的名字。
独留一人的房间内,赵酴未低声笑了笑。
不变的小桥流水,还和当年一样,和当年最后一眼他遥遥相望那位红衣女子时一样。
月如歌,红衣起风雅。
那年,还有赵小枝秋水桃花,还有赵离尘满心盼望。
这年不是那年,赵小枝已不在,赵离尘亦不再。
他,叫做赵酴未。
并非谐音屠尽卫家报仇雪恨,而是盼望新春酿好的屠苏酒。
那年,他瘫坐在青木山上薛氏庐前,整个人是废了般。几个时辰下来,口干舌燥,却坚持不饮不食,只让身边的人干干着急。眼前全是红衣女子死去时的幻影,一触即散,收手即合。薛先生冷得推开房门,上来就是一巴掌再是一拳。疼痛刺慢全身,而他毫无抵抗之力。不过三招,他未痊愈的伤口裂开,只觉得踏入了地狱半边。
“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杀了那男子,你是不是要杀了卫詹。”薛先生拧住他的衣领,语气发狠。
他不说话,眼神空洞。就算杀了卫詹复了仇又如何,他清楚得很,如此这般姊姊也不会再回来。
他恍然着摇摇头。
“你不想杀了卫詹,难道你是想要杀了你自己。”薛礼霜语气阴毒,“要是你这么想,我现在就成全你。”
他又摇摇头,脑海里一片空白,良久,他颤声道:“薛先生,我想姊姊,很想很想……”
“是吗?”面前的男子软下声。
薛礼霜的声音淡了下来:“但你知道?你这样只会徒然让穆正良伤心。那人重情,你父亲对他好歹是有救命之恩。如今……或许,那人就这么伤心下去,让病情恶化,从此归土了也说不定。我能看出来,你穆先生很是担心你……”
那一日夜晚,赵离尘终于开始饮水,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提心吊胆的薛氏父女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心畅神怡。
第二次,他决心为自己改名,听着月洺笨拙的萧音,他望着天边卷起的白云淡淡道:“便叫赵酴未吧。酴酒的酴,未及的未。”
“天下乱世,若没有这乱,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
“我要用剑,平定这乱。让他人,再少些痛苦。乱定则饮酒憨。”
“还想以前,姊姊的屠苏酒最为美味,堪比轻沨小镇酿酒最好的酿酒师的杰作。对我而言,一日不平乱,美酒一日不佳,便一日无言畅饮。”
三年荏苒,他拜穆正良为师,日复一日磨练。这三年,他穿梭于连绵山与青木山之间,学完了穆先生的一身武技,亦修习了薛先生大半的医道。
如今,终踏上初行。
他微的一声叹气,空空望着窗外已是多时,不知觉便入了夜。三年来,很充实,可他总觉得心头是少了些什么。赵离尘无心用膳,思量着出去散心。
此时的月已经出来了,商贩子也收了摊回家,青木镇今晚并没有什么活动,街上的行人想是已经不多。
赵酴未站在桥头,晚风吹面。
这青木溪流甚是清澈,不见游鱼,但见水底奇形乱石。抛开杂乱深思,赵酴未难得暗笑,这溪水怎么就不是香酒呢……
悠悠箫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余音袅袅。
夜色渐降,箫音融入这月,这空气,这不绝溪水。时而婉转时而俏皮。真美。赵酴未向远处望去,青木客栈的屋檐上,隐隐着一粉色身影。
半轮皓月,闲闲夜晚时光。
陆蔷薇闷得慌,草草用完晚膳,换回了女装。换完衣,匆匆点缀上妆,陆蔷薇再出现在青木客栈时足足把众人下了一跳。她的女装并不比薛月洺差,甚至还要是更美。但,陆蔷薇对欣赏美这方面的才能是要笨拙些,她从二楼缓步到大堂,全然没有注意周围灼灼的目光。
晚膳上,陆尧,也便是跟在她身边的白衣公子,机警地一遍边意着周围目光,一边一板一眼地监督着她夹菜,严肃地说她应该再多吃点。
嫌着陆尧太烦,陆蔷薇吃完最后一夹饭坚定地放下碗筷,溜回了屋,再溜到了客栈的房顶上。
才至青木镇一日,明日便要安排上路,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但那终究是明日事了,明日愁来明日再愁,今晚,便再悠哉哉偷个闲吧。
取出随身带的竹萧,换了个自在的躺姿。陆蔷薇长舒了口气,吹响箫音。
桥上的赵酴未向上看,正看到了她顺风飘起的红色发带。
原来是白日里见的那个蓝衣少年。赵酴未目露赞赏。虽是换了装扮,赵酴未一是能一眼识别出来。
她叫做……陆,蔷薇?
蔷薇花开灼灼艳,蔷薇花落傲骨香。那女子,与她相伴的箫音会是如此吗?
箫音没有笛音那般轻快,往往深沉带悲,但那陆蔷薇吹出的箫音却不尽然。
只觉是清风而来,悠然,自在。是勾起了什么往事回忆,就如在轻沨小镇般,那样相似的衣装,相似的笛音。
赵酴未露出半抹笑,望屋檐上那少女,红发带飘飘。空中半轮月,如歌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