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加快马力,时不我待啊。”
中型客车内,常德武微眯着眼睛,屈指敲打着膝盖,一边用京腔唱吟着,一边催促司机小陈。
被常德武称作小陈的男子,实际上已经有五十多岁,两鬓微白,此时听见比他年轻近一旬的常德武叫他小陈,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相反咧嘴一笑,道:“常厅,您就瞧好咧,比办案我可能不上李队他们,但要论开车,就是怀仁海中央警卫局那帮老把手,都不见得有我行。”
中州人爱吹牛,世人皆知。
常德武闻言,睁开眼,笑着点点头,“你啊你,必须保证今天下午八点前赶到义阳。”
“好咧,您瞧好吧。”小陈拉着长腔,学着店小二的语气,回答道。
常德武笑了笑,没再说些什么,扭头面向身后的专案组成员,嘱咐道:“大伙抓紧时间休息,等到了义阳,等待我们的是一场攻坚战,熬夜那是少不了的。”
“常厅,您就放心吧,熬夜对干咱们这行的来说,那还不是常有的事,没啥大不了的。”
“常厅,要我说,这小案子,哪用的着您亲自出马,我们几个下去一趟就行了。”
“就是,李队说的对,这去义阳的一道山路崎岖,路上多颠,我看您就在厅里舒舒服服待着,等我们的好消息。”
专案组的成员,大多是常德武的心腹,是他来公安厅后,提拔的亲近之人,此时说起奉承话来,像不要钱似的。
“你们这些家伙,我可没你们说的那么娇贵啊,权当是下乡调研吧,再说常下来走走没啥坏处。”常德武摆摆手,又重新靠在座椅上,闭目眼神起来,只是他眉宇间仍然带着浓浓的忧愁,一张黝黑结实的脸上愁云密布。
这让透过后视镜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司机小陈,看到这一幕,不禁心中暗惊,“乖乖,人家年纪轻轻能当上厅长,果然不是白捡的,连睡觉都在想着办案。”
只是,坐在后排的几个专案组成员,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几人聚拢在一起,小声赞扬着常厅长的踏实实干,身先士卒……声音虽小,却足以能保证前排的常厅听得到。
只是,此刻的常德武,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他的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远没有展现在下属面前的那种轻松。
来中州省公安厅上任已经有一个月,可常德武却时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知道秦老要把自己调来中州的时候,常德武就向田广义打探消息,当时田广义已经就任省长俩个多月,可当田广义听说他要去中州时,脸上并没有盟友来了的惊喜感,相反是一脸的纠结,这让一心等着“欢迎我啊”的常德武很是受伤。
当然,田广义最后还是勉励了常德武几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说中州的排外情绪很浓,地方势力不是一般的强大,如果没有取得本土势力的支持,工作很难开展。
这些话,在当时的常德武看来,是田广义为自己辩解的推脱之词,在秦系内部,田广义因为在中州迟迟没有打开工作局面,而饱受诟病,就连秦老也对这位昔日最看好的秘书,不轻不重的提点了两句。
“我就不信中州是龙潭虎穴咧。”
听到田广义严肃而认真的提醒,常德武心中反而激起了一股浓浓的战斗欲,警卫出身的他,信奉狭路相逢勇者胜,在他看来,对待中州困局,不能一味妥协退让,该强硬时就要敢于亮剑,自己携着中央的尚方宝剑下去,自然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还怕啥。
“我就想问问,还有谁?”
可真当调来中州一个月后,常德武的想法完全变了。中州不是龙潭虎穴,可中州也绝不是任谁都能踩两脚的地界。
在公安厅,一个守门的大爷,一个扫地的阿姨,可能都和厅里某位常委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常德武的一举一动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上午他往京都打了几个电话,下去连守门的大爷都知道,甚至连电话的内容,常德武接电话的语气等等这些细节,大伙都知道。为此,厅长秘书在一月内换了四个,现在这位还在考察期内。
没办法,这个地方被经营得像铜墙铁壁一般坚固,身为一把手的他在厅党委会议上,要想经过什么决议,还得事先和几个副手,沟通再沟通,即便是自己动用一把手特权,强行通过某项决议,事后也很难执行。
现在的他,算是深深体会到田广义的无奈感,中州是和家的天下,被和家人经营的像铜墙铁壁一般,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处处都有和家的影子,只要和家一天不倒,外来势力想要打开局面,两个字,没戏。在常德武看来,自己深耕细作一个公安厅就显得费劲,田广义管理诺大一个省政府,目前还没出事,就算是不错的了。
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后座的几个下属,常德武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这些除了拍马屁没别的本事的家伙,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可是没办法,实在没人了,有业务能力的骨干都投靠了其他几个副厅长。
这次来义阳要办的那件事,常德武又不放心让其他人染指,所以只能带这几个勉强算心腹的家伙来。
提起义阳,常德武又是一阵心塞,和家老二和家成就在义阳,而且听说刘辰那小子,和和家成关系很好,和老甚至想把孙女嫁给他。
“哎,真不知道秦少当初为什么非要招惹刘辰那煞星,但愿这次到义阳能顺利带走浩生。”
……
浉凌区,城东郊有一片湖泊,湖泊的湖心,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一个农家小院,那里是区公安局的秘密审讯地点,平日里不轻易启用,只有遇到重大案件时,才会派上用场。
“终于上岸了。”
下了小船,秦浩生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秦浩生被区公安局带离柳林镇后,一上车,就被人用黑布蒙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先是随着汽车颠簸了很长时间,接着又走了一段路,然后被人带上了一个小船。
想起小船,他就来气。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蒙上眼睛的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带到汪洋大海一样,蜷缩在小船里荡然了很长时间,只感觉那小船摇啊摇啊,还有船桨划水的哗啦哗啦声,搞得一向晕船的他,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秦浩生真想大骂一声:“麻痹的,明知道要走那么长时间的水路,不会用快艇啊?你是猪啊,竟然划船,尼玛,而且还是小船,连累老子只能蜷缩在角落里。”
可他不敢骂,不但是因为没用,更重要的是只怕他还没骂出口,就又会遭来一顿痛打,而且这些民警,一看就知道是打人老手,专找身上软肉打,哪疼往哪招呼,腹部、大腿内侧,而且,秦浩生敢肯定这些地方还没有留下淤痕。
这一路,能想的招秦浩生都想了,他甚至连自己的底牌都露了出来,就连胸口口袋里的那张照片都被他抖搂了出来,可招来的除了拳头还是拳头。
杨昌盛看了眼跌跌撞撞,伸着双手四处摸索,连瞎子都不如的秦浩生,又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湖泊,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哪里是什么大海啊?
这分明就是十亩地不到的一个小湖泊,几个办案民警,为了给秦浩生造成心理压力,愣是带着他在湖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甭说是北方旱鸭子的他,饶是熟识水性的杨昌盛,也被转得晕头转向,要不是提前吃了晕船药,这会儿铁定和秦浩生下场一样。
“小心台阶,抬脚,嘿,说你呢……让你抬脚,怎么不抬,要眼出气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眼睛现在可不是就是摆设。”
民警在后面推搡着秦浩生,跨过院子的台阶。
随后,秦浩生又走了三十多步路。
“哎,你们干什么?你们放我下来。”
走着走着,秦浩生突然感到两手被架空,身体处于悬空的状态。
挣扎了好一会儿,他被人放了下来,脚踩到地上,不禁觉得眼前一暗,好像进入一个地下暗室,紧接着……
眼前大亮,黑布被拿掉了。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秦家的人,你们要是敢对我不客气,秦少不会放过你们的。”
揉了揉眼睛,待适应四周的光线后,秦浩生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黑暗的地下室,只有头顶一盏吊灯,四处是水泥墙壁,没有窗户,就连门也没有,房间内,只有三把座椅,一张桌子。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这不会是密室吧?”秦浩生张了张嘴,惊讶的问道。
“你说对了,这里是公安局的审讯密室,从建成至今,你是第一个受审的人,怎么,感觉很荣幸吧。”杨昌盛坐在桌子后面,摆手示意站在对面茫然无措的秦浩生坐下。
“你们放着公安局的审讯室不用?为什么非要来密室?你们想干什么?”秦浩生神色慌张的望着杨昌盛,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这荒郊野外,又有大海,又是密室,即使是秦少派人来拯救他,短时间内也可能找不到。
杨昌盛好像看出了秦浩生内心的想法,笑了笑,掰开手指分析:“你看啊,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从柳林镇出来后,咱们先是坐车走了很远的路,然后又步行了一段,最后才来到这海岛上,而且还是密室,要知道这间密室,在公安局,只有局长一个人知道。即使是你的主子,从京都派人来救你,也不见得能找到这里。
而且,实话告诉你,我们这些人临来时,掐断了与外面的联系,被上头下了死命令,不拿到你的供词,永远不结束审讯。”
这个地方,有海又有岛,而且还是密室,肯定已经远离义阳。义阳是内陆,哪里有海,最靠近海的地方,恐怕得去苏淮省。
难道我们是在苏淮省?
如果真是在苏淮省,即便是秦少派人到义阳搭救自己,也找不到这里啊?
怎么办?
对了,不是还有公安局局长马坤元知道自己的行踪吗?即使行动再保密,作为局长的他,也一定知道密室所在。
只要到时候,秦少派的人到了,向义阳政府稍稍施压,还怕一个小小的区公安局局长不乖乖束手就擒。
想到这里,秦浩生稍微心安,看向杨昌盛的眼神,也多了些肆无忌惮。
就在这时,杨昌盛眉毛挑了挑,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小声补充了一句:“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局长去外地办案去了,听说去的地方很远,那里没有电话,很难联系上。”
“那……那要去多久?”秦浩生下意识问道。
“哦,这就难说了,取决于案子侦破的快慢,你也知道像那些陈年大案,没个三五个月,捋不清头绪,这还是快的。要是慢的,不顺利的话,一年半载也有可能,深山老林的,云贵那地方可不好找啊。”杨昌盛挠了挠后脑勺,很是随意的说道。
“公安局没有局长也行?”
“哦,这就更没问题了,区公安局有四个副局长,一个政委,权责分明,而且你也知道,咱们田区长是从公安局升上去的,有他在,翻不了天。”
“你们这是想变相囚禁我,我要控诉,我要向上级控告你们。”如果此事拖上一年半载,秦少和秦家的耐性都磨没了,哪还会搭救自己,而且刘民这事他办糟了,非但没有帮上秦少和秦家,反而会给秦家留下把柄。
杨昌盛听到秦浩生的话,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板起面孔严肃的道:“我想你还没有认清一个事实,你现在是杀人犯,刘民被杀一案,你逃脱不了干系。
洪小虎在路上,已经招了,你是主谋,他只是受你指使。所以,凭一个故意杀人罪,我们就可以定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