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夜雨(1 / 1)

<>“噗”

穿着布靴的脚,踩入烂泥中。

溅起泥水。

把上好的蓝袍,染上污痕。

这山间道路,并不好走。

又有大雨倾盆。

在夜色中打不得火把,却也照不得道路。

少有人选这样的天气出行。

但撑着伞,背着剑的男人并不止步。

他也不在乎脚下烂泥,继续向前。

在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位同样脸色凝重,穿着蓑衣,带着刀剑的武者。

他们在夜雨中行进。

沉默的很。

“轰隆”

低沉的雷声,于天际炸响。

在豪雨中亮起一抹光芒,照亮了这队孤身行进的人影。

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泥水中。

拉得老长。

但光影一闪而逝,随即又陷入黑暗。

在众人前方,冰冷的夜雨之中,已能看到他们的目的地。

一处山下渔村。

并没什么稀奇。

但在这夜雨里,时时亮起的闪电。

让那渔村笼罩的影子上,都有不详之气在缠绕。

就好像是一座魔城,屹立在众人身前。

此时,距离潇湘大典,已过去十日。

但潇湘之地,并未安静下来。

反而变得越发诡谲,就好似有风云骤起。

在短短十日内,就将整个潇湘武林,卷入其中。

而那风云的源点。

就在眼前这个不名一文的村落里。

“师兄,小心些。”

一名持剑女侠,对身前撑伞前进的东方策说了句。

后者点了点头。

他们行走了半柱香,便在这泥水中,走到荒村之前。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

但眼前景象,亲眼所见。

依然让赶来此地的侠客们,看的心头发寒。

在那村落之外,一群一群的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或躺或坐,聚在村头篱笆之外。

他们一个个面目呆滞,身体虚弱,脸色如纸。

就那么待在那里。

就好像这冰冷的雨,打在身上,也毫无感觉。

没了生气。

就似行尸走肉。

“兄台?兄台!”

东方策蹲下身来,将伞交给身边师弟。

他面色凝重的看着眼前一人。

那人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黑色劲装。

手边丢着把刀,就插在泥水中。

一双眼睛里毫无神光,任东方策怎么呼唤。

他也像是听不到一样。

“啪”

东方策甩起一耳光,打在那人脸颊。

这一记,似是将他从神游天外的迷梦中打醒。

他茫然的扭过头,用没有焦距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年轻侠客。

“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东方策看向四周,问了一句。

光是村外,像这人一样失了魂的人,就有不下百人。

村子里更是挤满了人。

惟独村落中祠堂小院里,没有人敢接近。

这十日里,听闻怪事,赶来此处的江湖人,就像是泥牛入海。

一旦来了,就再无生息。

这里就像是个黑洞暗渊,已吞没了不下三四百人。

还有十几位潇湘之地,素有名声的江湖前辈高手。

也似是折损于此。

但东方策赶来查看,却发现。

并无人死去,这让他心头微定。

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的询问,引来眼前那人一阵怪异低沉的笑声。

那人低着头,哑声说:

“我等输了。”

“嗯?”

东方策诧异的问到:

“什么输了?”

“输了!”

那人突然暴起,双手死死的抓着东方策的手腕。

眼中暴起血丝,如疯癫一样大喊到:

“我等输了!

心魂不在,被那妖人摄走。

输了一次,便想要赢回来。

却只能越输越惨!

那不是人!”

“那不是人!那是妖鬼!那是邪魔!”

“哈哈哈,我等已输了。

咎由自取,无药可救了,哈哈哈哈。”

这人说的颠三倒四,说到最后,还如患了病一样。

发出阴鸩笑声,如夜枭一样,在夜雨之中传出老远。

让东方策身后的师弟师妹,都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人跳起来,甩飞靴子,就那么用光脚踩在泥水中、

一边发声狂笑,一边踉跄着跑出去。

摔了几跤,却也不停步。

似是要逃离这里。

越远越好。

“师兄。”

纯阳宗的弟子这会心头发毛。

他们站在这群行尸走肉里,又听闻那人怪异的呼喊。

就好似踏足鬼蜮。

一个个纷纷抽出长剑,警惕的打量四周。

有人向东方策询问一声。

后者站起身来,看向村落。

“师兄,你...”

见东方策提着玄蛇剑,往村中走去,众人便要拉住他,却被东方策挥手制止。

他已打定主意,要入村看看。

这里的事情太诡异了。

他必须亲眼去看看,才能了解到真相。

他们也是这个来的。

东方策入了村。

其他人守在村外,免得再有人误入其中。

雨。

越发大了。

东方策一人撑着伞,走入村里。

他向四周打量,借着天际不断响动的闪电闷雷。

他能看到,在村中四周,都挤满了如村外一样的人。

都是江湖人。

一个个身形狼狈,虚弱的很。

但村子里的,要比村外的好一些。

他们似乎还有一些神智,并未被恐怖之事压倒。

有的神神叨叨的,站在雨中打拳练剑。

还有的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不断的朝着祠堂那边跪拜。

越是靠近祠堂,这些人的神智就越清明。

待东方策来到祠堂前,还能看到一些人就那么站在大雨里。

朝着祠堂呼喊,语气悲怆。

如渴求,如祈祷。

夜雨之中,影影幢幢。

一丈之外的景象都看不清楚。

眼前那些人在雨中狂呼乱舞,像极了一幕邪教现场。

“求您开恩啊!”

“还给我们吧,还给我们吧!求求您!”

“再让我打一次!”

“我能赢!这一次,我能赢!”

那些人狂吼着一些东方策听不懂的话。

他撑着伞,在人群里分辨。

看到了那几位在潇湘颇有名气的大侠女侠,他们也混在人群中。

任由雨滴打湿衣物。

一个个狼狈得很,再无一丝一毫的高手风范。

这一幕看的东方策全身发冷,手中剑握的越发紧。

但也让他心中疑惑更甚。

到底是什么东西?

引得这些人如此癫狂?

东方策伸出手,将眼前人拨开。

向前走去,待走出几步。

他还看到两名女侠,正衣衫半漏,和几个人在雨中滚成一团。

神态癫狂,竟是当着众人,再行那苟且之事。

就如疯癫野兽一样,看他们神态。

就好像是绝望之中,彻底失了神志。

这...

东方策脸色更难看了些。

这些人乱喊乱叫。

但却无人敢靠近小院五尺。

就好似有一道无形的线,划出禁地。

待东方策走入小院五尺之内。

所有的呼喊声。

在这一瞬,突兀的停了下来。

从那种癫狂混乱,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

只剩下夜雨拍在地面屋檐的滴答声。

还有那几个交合的人如野兽一样的嘶吼喘息声。

这变化,让东方策心里一惊。

他回头看去,身后一群人,站在雨里,如石雕一样。

一个个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眼神中有怪异的喜悦,也有怜悯。

更有一些嫉妒诅咒。

就好似...

就好似看着新的祭品,要被投入怪兽口中。

又被怪兽咬的粉碎。

“哈哈哈哈,去打吧,去打吧。

你若赢了,我等要谢你,为你当牛做马。”

一名趴在地上的女侠,不顾身后男人的身体耸动。

那原本俏丽脸上,尽是一抹深沉的疯狂。

她一边妩媚的喘息,一边尖叫道:

“若你输了,也如我等一样,坠入这噬魂绝地。”

“别怕,别怕,小帅哥。

不管输赢,老娘都会好好‘犒劳’你的。

哈哈哈。”

那尖锐的尖叫声,与其说是“祝福”。

不如说是诅咒了。

映的东方策心头发寒。

但已到这里,他也不欲后退。

伸手一推,眼前小院的门,便被推开来。

见他走入院中,身后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爆裂狂躁的欢呼。

那几名癫狂女子,似也更大声了些。

就像是助威一样。

但院子里,却很安静。

待院门关闭后,一墙之隔,就犹如两个世界。

将那些绝望,疯癫,都挡在院门之外。

东方策抬起头来。

眼前小祠堂的台阶上,正摆着一张方桌。

上面是散发着香味的酒菜。

有个熟悉的人,正坐在方桌前,手握酒壶,自斟自饮。

这里只有他一人,在这个被数百个行尸走肉包围的中心。

只有那人一个。

白衫黑袍,一头碎发。

留着修缮极好的口子胡。

双手带着黑色拳套,左臂之下,挂着一枚晃荡剑玉。

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他似是喝得微醺。

在这人间鬼蜮里,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也不看来人。

就如醉酒谪仙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在放下酒杯时,喟然长叹。

“唔,又有新人来了?

但愿你能撑得久一点。

这十日里,沈某无聊的很。

真是渴望有价值的对手呢。”

“沈兄,你...”

撑着伞的东方策一脸愕然。

虽然早有人猜。

这十日中,潇湘之地江湖人离奇失踪的事,和妖人沈秋有关。

但苦于来此处的人,没有能回去的。

所以无人能确认这个传言。

现在一看,东方策却发现。

传言竟是真的。

这渔村惨事,人间鬼蜮,竟真的是沈秋一手酿出的。

这一声呼唤,似是将沈秋从微醺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往堂下看了一眼。

恰逢一抹雷光闪过天际。

在豪雨中,将东方策的身影照亮。

“唔,是东方啊。”

沈秋哈哈笑着,站起身来。

他很热情的对东方策说:

“快来快来,这桌酒席,沈某一个人吃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正好朋友来此,快与沈某一醉方休。”

“村中那些人...”

东方策刚开了个头,就被沈秋打断。

“今日老友相聚,不谈这些麻缠事,只谈友人之说。

来,先喝了这杯酒,暖暖身子。”

沈秋拿起酒壶,往酒杯里斟了一杯。

但东方策没有动作。

他问到:

“沈兄,村外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沈秋倒酒的动作,停了停。

他抬起头来,语气也变得冷了几丝。

说:

“好友相见,大好日子,你非要说这个吗?多扫兴啊。

东方,别多问了,过来坐吧。”

“不。”

东方策撑着伞,说: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唉。”

沈秋叹了口气,他怅然若失。

“看来在东方心里,沈某这位友人,还比不上外面那些臭鱼烂虾。

罢了,今日的好心情彻底没了。

你若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沈某啊。

和他们玩了个游戏。”

沈秋咧开一抹笑容,他抚摸着剑玉,对东方策说:

“那些人,无知的很。

总以自我想象,来定义沈某这样的人。

他们把沈某叫左道妖人。

只欲和魔教凶人画上等号。

但不是的。

不是的,东方。

你们这些江湖人,眼皮子浅的很。

根本没见过真正的邪魔外道。

沈某做了什么?

很简单。”

沈秋站直身体,语气冷若寒冰。

他说:

“沈某给他们看了看,真正的人间炼狱。

结果他们就吓坏了。

你这一路走来,也看到了。

那些被绝望压垮的可怜虫们。

自以为是的傲慢。

发自心底的嫉妒。

被夺走时的愤怒。

绝望时,寄希望于他人拯救的懒惰。

对于秘宝武艺无止境的贪婪,所造就的愚蠢。

若暴食一样的渴望。

还有被压垮后,肆无忌惮的爆发的色欲。

如野兽般沉溺交欢。

试图用愉悦驱散恐惧。

你看的清清楚楚,东方。

人人都知道世间有地府黄泉,但他们没见过。

所以,沈某给他们拉开黄泉之门。

让他们好好看看。”

他弹了弹手指,那斟满美酒的酒杯,如箭矢飞来。

落入东方策手中,酒水一滴不漏。

他说:

“有点希望的,输了一次,就不玩了。

真正的智者,更不可能踏足这里。

能来这里的。

要么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要么是如你这样想要救人的大侠。

东方,看在你我过去的份上。

我劝你一句。”

沈秋背负着双手,站于豪雨之中,轻声说: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喝了这杯酒,转身离开。

这处人心鬼蜮,不是你这样干净的人,该来的。

等沈某这样的左道妖人玩够了。

自会给他们一条路走的。”

豪雨之中。

祠堂之内。

在沈秋的注视下,东方策看着手中酒杯。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一丝黑夜。

让东方策自那泛动涟漪的酒杯上,看到了自己的双眼。

“啪”

美酒洒于地面。

白玉酒杯摔得粉碎。

油纸伞也自手中滑落,正掉落在豪雨之中。

雨滴顺延着伞面,汇聚成小流。

将那香醇的美酒,也冲入这冰冷夜雨波澜里。

“噌”

玄蛇出鞘。

寒光于夜里绽放开。

东方策看着上方的沈秋,他说:

“把他们放了,沈兄,我知你不是这样的恶人!

何必行此恶事?”

“东方...”

沈秋负着双手,看着眼前持剑而立的七截剑客。

在冰冷的雨夜里,他轻声说:

“你并不懂我为何要做这事。

你就这么充满勇气的站在我眼前,就和那些臭鱼烂虾一样愚蠢。

你,当真认识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也想玩这个江湖游戏,对吧?

我从你那充满正义的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

你觉得你会赢。

你无惧挑战。

但你其实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看你握剑的样子。

大概也已沉溺于武力之中。”

沈秋扣住了剑玉。

他说:

“罢了,那就来吧,救下他们。

也救下沈某这个...

已经走了太远的在世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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