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美娟有些疲倦地关掉办公室的门,下楼而去。
在康桥集团一楼大厅里,她遇上了也正要下班回家的副总常建。常建仍然兼任电动车公司的总工程师,但因为电动车公司的生产经营早已走上了正轨,而相关的技术也基本成熟成体系,自有一个班底的技术队伍,他也就懒得再去电动车公司坐班了。
电动车公司有他以技术在内的部分股权,但他的性格并不适合经营一个企业,将电动车公司完全交给易纲来运作,作为集团下属的子公司,接受集团总部的统一调度,他非常放心。
他安心在集团总部当一个并不承担多大责任的副总经理。当然,他也在尝试着自我加压,试图成长为一个称职的集团企业高层管理人员。
但无论是他还是唐晓岚以及公司高层内部的其他人,都深知,常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的父亲,副市长常书欣最近已经调任市人大副主任,这是退居二线的节奏。常建本来以为自己在康桥集团会因此被冷藏甚至被驱逐,但唐晓岚没有这样做,对他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常书欣的失势而影响到常建。这也是骆志远的态度。
常建内心中充满着感激。
他把骆志远当成人生道路上的一盏指路明灯,与骆志远的相遇,是他生命旅程中重要的转折点。
常建笑着向林美娟招呼道:“美娟姐,下班了?”
“是啊,常总,下班了,我刚才加班看了看报表,唐董和薛总在省城打前站,用不了多久,咱们公司就要把总部搬迁往省城,我必须要把手头上的事清理清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嗯,我也在整理手头上的一些工作,能赶紧结束的抓紧结束,不能结束的厘清头绪。”常建顺口应了一声,又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小声道:“美娟姐,我刚才听说骆总找了一个外国女人……”
林美娟愕然,旋即气苦:她心里很清楚,这种消息八成又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在公司放散出来的,否则常建怎么会提到这个。
她尴尬地苦笑着:“常总,不会吧?没听说骆总有个外国女朋友啊?一定是谣言。”
常建嘿嘿笑了笑,“不是谣言,是真的,我听到消息后,给骆总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你猜怎么着?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虽然汉语很流畅但还是有些别扭,肯定是外国人了。对了,她跟我说她叫安娜,说骆总出去了如何如何,有什么事她一定会转告云云。”
“安娜?”林美娟心里松了一口气,心说果然是莫斯科的安娜。虽然她已经从骆志远或者唐晓岚的表现中猜测出,两人结婚的可能性不大,但两人之间的情分是无可分割、不可取代的,林美娟能感觉出来。如果骆志远真的爱上了一个外国女人,想必对于唐晓岚来说是一种沉痛的打击。
“常总,我知道这个女人,她是俄国人,从莫斯科来我国学习中医的,她跟在骆总身边,应该是为了学习针灸,应该是普通朋友。我们当初在莫斯科认识的安娜,我也见过她一次。”林美娟小声解释了一句,但常建却根本没有太听得进去。
而事实上,纵然常建消除这种误会,可骆志远找了一个大洋马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集团公司,林美娟也不可能逐人去解释,只得听之任之了。
只是对于惹是生非的弟弟林二茂她是恨得牙痒痒。她离开公司,开车回家,路上买了些菜蔬和肉食。她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就撇下她独自去了美国,她生下儿子后的第二年,就接到了其人从美国寄回来的离婚协议书。
独自抚养一个儿子的艰辛自不待言。她工作又忙,只得带着儿子住在了娘家,平时不在家的时候,就让父母帮着带孩子。
这也是她对弟弟林二茂无线容忍的一个重要因素。
林美娟回到家里,儿子林亮亮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撒娇道:“妈妈,你又骗人,你不是答应我要去动物园的嘛,又骗人!”
林美娟有些歉疚地俯身抱紧儿子,柔声道:“亮亮乖哦,妈妈这两天实在是太忙,等妈妈忙过这两天,一定带你去省城的动物园!”
亮亮眨了眨眼:“妈妈你不骗人?来,拉钩!”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美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亮亮乖,去房间自己玩,妈妈有事要跟外公外婆和舅舅说!”
望着亮亮跑进自己的卧房去关紧了门,林美娟缓缓起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她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她的父母有些狐疑地望着她,而林二茂则心虚地蜷缩在沙发上垂着头。
“毛毛,你又惹祸了?给你姐惹麻烦了?”林妈妈猜出了什么,怒视着林二茂大声责问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二茂争辩着,却很苍白无力。
林美娟强自压制住火气,长出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毛毛,姐总不能养活你一辈子,爸妈也不会养你一辈子,抛开今天的事情不说,你自己反思一下,你是不是该找点正经事做了?你都20多岁的人了,到现在还不能独立,你说你对得起谁?”
“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一毛钱。”林美娟语气坚定地挥了挥手:“妈妈、爸爸,我们公司下个月就会把总部搬迁到省城去,我会带亮亮离开安北去省城生活。从今往后,他成器还是不成器,都与我无关了。”
林美娟的声音里充满着疲倦、失望和决绝。
林妈妈大吃一惊起身过去抱住林美娟柔声道:“美娟,你咋了这是?毛毛犯了错,你骂他就是了,你可不能把亮亮带走,你工作这么忙,一个人在省城怎么带孩子?他还怎么上学?”
林美娟幽幽一叹:“妈妈,我可以找一个保姆帮我带孩子。”
林爸爸听出了女儿声音中的坚决,有些伤感地插话道:“美娟,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不拦你。但你得说说看,这小畜生究竟又做了什么孽啊?”
林妈妈有些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觉得他的话太重了。
林美娟将之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失望和无奈,弟弟林二茂能有今天的状态,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母亲的纵容和溺爱。
“妈妈,骄子如杀子,您再这样娇惯下去,毛毛将来会走上邪路。事实上,他已经学坏了。”林美娟冷笑着:“他整天在街面上瞎混,无事生非,今天又当街tiáo戏妇女被人家抓了一个现行。幸亏人家认得我,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否则,您今天就该去派出所见他了。”
林妈妈脸色骤变,她固然溺爱和纵容这个儿子,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眼看林二茂走向犯罪之路也无动于衷——她嘴角哆嗦着,扬手指着林二茂声色俱厉:“毛毛,你怎么能这么不长出息!下流无耻的东西,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一个畜生!”
林爸爸猛然一拍茶几,厉声道:“都是你惯的,小畜生,不成器!”
林二茂自知理亏,抱着双膝窝在沙发上,低头不敢吭声,任凭林妈妈斥责。
林妈妈声嘶力竭地训斥了半天,这才缓了缓劲,转头望着女儿叹息道:“美娟,都是妈不好,你这个弟弟造孽,让你受委屈了——美娟,咱们带着这个小畜生当面去给人家陪个不是,今后妈妈一定严格管教他!”
林美娟慨然一叹:“妈,他都是成年人了,您现在管教太晚了……至于他惹上的人,道歉?还是算了吧——他造孽哟,tiáo戏的是骆总的朋友。妈妈,您让我怎么好意思去见骆总?”
林妈妈先是愕然,旋即震惊,继而无语凝噎愤怒起来。
她知道女儿口中的“骆总”是康桥集团的幕后大老板,女儿能有今天与此人的提携分不开,可以说她们全家赖以小康富足生活,都与骆志远密不可分。
林美娟犹豫再三,还是晚饭会去了骆志远家,准备去向骆志远赔情道歉,同时跟安娜见一见。但她去了骆家,却没有见到骆志远,骆志远跟安国庆出去喝酒未归。倒是安娜见到林美娟非常惊喜,跟林美娟攀谈良久。
骆志远跟安国庆在夜市上吃烤肉。他已经很久不在这种档次的街头大排档上吃东西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两人吃吃喝喝一直到深夜,才在红星大道路口处分手。
安国庆打车回家,骆志远则想步行吹吹风,醒醒酒。
他今晚喝了八瓶啤酒,基本上有了七八成的醉意。夜幕笼罩,路灯昏暗,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会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此刻是阳春四月,春风送暖,他敞开外套的怀,大踏步走着。突然,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望去,只见空寂无人的身后马路牙子上,路灯底下,一个穿着米黄色小碎花连衣裙、梳着披肩发额前留着一簇刘海的青年女子盈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女子的面容如雾笼罩,看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光线黯淡的缘故。但骆志远一眼望去,映入他眼帘的这个娇媚身影却犹如一阵风吹过的空气涟漪一般,渐渐消失不见了。
就在似散非散之间,他清晰地看到女子向他嫣然一笑,笑容非常的甜美。
骆志远愕然,使劲揉了揉眼,见那厢空寂无人,不由苦笑一声,转头就走,今天大概是喝多了酒,都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