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四个部门的负责人开完会,骆志远单独把赵寒留了下来。见此,宋成年心怀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镇里往昔平衡的局面已经被骆志远采用雷霆手段打破,熊国庆被死死压制住,而费建国则因为种种原因采取退让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宋成年一个镇里部门的中层干部,想要跟骆志远这个市委下派、组织部正式任命的镇长抗衡,是不可能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单这一条就足够了。
“老赵,你协调一下,政府这边对内对外对上对下的各项日常工作不能耽误,党政办是上传下达的中枢,你随时注意一下,有事该向我汇报的一定要及时汇报!”骆志远没有暗示,而是把话说到了明处。
但这样的话其实本身也带有一定的暗示意味。骆志远希望把党政办的工作交给赵寒,这种思路是明确的,否则他断然不会把赵寒单独留下交代一番。
赵寒心头兴奋起来,只要有骆志远的强力支持,下一步,他取宋成年而代之,是迟早的事情。而就算是不取而代之,党政办的实权也都落在他的肩头上。
“领导请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赵寒腰杆挺直,立即表态。
骆志远笑笑,“你不要拘束,坐下说话,以后我们要长期在一起共事,慢慢会互相适应和了解——行,你先去吧,大胆放手去做!”
赵寒不敢怠慢,起身离去。
而这个时候,企业办的主任孟晓光悄悄溜进了熊国庆的办公室。
“熊镇长,刚才新来的骆镇长召集我们几个部门负责人开会,故意找我的茬,要求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最近半年的重大工作梳理清楚,报给他一个流水账……”孟晓光有些憋屈地压低声音道:“熊镇长,您说这可怎么办?”
熊国庆没好气地冷冷道:“政府几个领导的工作分工调整,现在企业办归骆镇长直接分管,他要你报工作流水账也很正常,你该怎么报就怎么报,跑我这里唠叨什么?”
熊国庆心里正烦着,孟晓光凑上来正好当了他的出气筒。
孟晓光惊愕和不习惯于熊国庆的恶劣态度,好半天才支吾道:“熊镇长,别的工作都好说,就是小金库那个事儿,不好办啊。”
熊国庆眉头一凝脸色骤变:“那事你还没处理好?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你tmd整天都在干什么?光知道喝酒打麻将吗?混帐东西!”
企业办里秘密内设了一个小金库,是最近大半年的事儿。具体操作这个事情的是熊国庆和孟晓光,而费建国那里当然也知情——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把这事儿蒙着的一层窗户纸捅破。
实际上,企业办设这个小金库,就是费建国暗中指使熊国庆做的,孟晓光亲手包办。资金来源于镇上一些企业的赞助,大概有50万的样子,孟晓光利用自己的职能权限,又将这笔资金以一个个人股东的名义入股镇上最大的机电设备企业——鹏程机电设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成为该公司的股东之一,然后每年分红的收入,专项立账走账,专门来处理费建国、熊国庆一些无法从镇里走帐的费用。
这事做得很隐秘,其他镇领导并不知情。
因为前期从企业募集资金,有企业办的人参与,为了进一步确保事情严丝合缝不露破绽,熊国庆命令孟晓光想办法把这笔账给冲抵了,然后将在鹏程机电公司出现的持股人从孟晓光个人置换为一个虚拟的股东。
但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也不容易。企业办内部好说,孟晓光怎么说怎么是,哪怕是造假一份文件,有熊国庆的签字和费建国的认可,一切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鹏程机电设备股份有限公司那边,股东名的更迭、股权的转让,涉及各种审批手续,政府监管部门那边有孟晓光的“协调”,可该公司的另外一个投资人大股东——市里某大型企业集团不肯通融,认为这样的暗箱操作不合规、不利于公司利益,一直不同意召开董事会研究。
如此种种,就拖了下来。
原本也没有什么,有熊国庆和孟晓光联手“合作”,这事儿还是会继续内部运作下去,不会出任何问题。可偏偏骆志远到任了,还以暴风骤雨一般的手段将企业办等几个核心业务部门划拉了过去,亲自分管——孟晓光见这位新镇长来势汹汹,心头发虚,不敢擅自处理,就跑来向熊国庆求援。
见熊国庆态度不善,孟晓光也暗暗冷笑起来,心说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我出了事,你和费建国也都跑不掉!
熊国庆的脸色阴沉似水,他烦躁地缓缓闭上眼睛,考虑着对策。骆志远即强势又精明,前面又是企业老板出身,孟晓光的这点没有技术含量的小动作肯定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旦让骆志远查出蛛丝马迹,就糟了。
良久,熊国庆才黑着脸挥挥手:“你先回去,记住,要沉住气,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该报的报给他,不该报的不能报!同时你去跟鹏程机电公司的老板鞠涛沟通一下,务必要尽快想办法把屁股擦干净——另外,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没事少去企业去骗吃骗喝,让人抓住小辫子,谁也救不了你!”
“熊镇长,是不是要给费书记汇报一声?”孟晓光试探着问了一句。
熊国庆一瞪眼:“这事跟费书记没有关系,你别胡说八道!你去吧,我会想办法处理一下!”
孟晓光哦了一声,起身离开,离开熊国庆办公室的时候却恶狠狠地在心里咒骂起来:装什么装啊?费建国不知道,你熊国庆敢捣鼓小金库?你有这个胆子?这几个月走的账目都是费建国的费用,饭费油费旅游费用,你还敢说费建国不知道?好了,便宜你们赚了,到了关键时刻,想要把罪责都推给老子,让老子当替罪羊,门都没有!
一念及此,孟晓光加快了脚步。
孟晓光刚走,熊国庆就阴沉着脸给拨通了费建国的传呼。一会,费建国打回电话来,熊国庆压低声音在电话里跟费建国汇报了这个事,费建国大怒,劈头盖脸地把熊国庆也给骂了一顿,训斥他做事不牢靠。
孟晓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小金库的账本账目以及相关报账走账的资料用黑色的塑料袋装起来,匆忙离开镇里,骑着摩托车去县城找了一家店铺,统统复印了一遍,然后才又回到了镇里。
他刚回到镇里,就接到了熊国庆的电话,熊国庆要求他立即把账本账目等所有原始单据资料全部给他送过去。孟晓光心里暗道侥幸,为了自保,他复印了一份保存下来,万一将来事情败露,他也还有脱身之策。如果费建国和熊国庆想要“丢卒保车”,这也是他讨价还价的依仗。
孟晓光上楼,正好遇见骆志远和赵寒下楼。他赶紧恭谨地肃立在一侧,媚笑着打招呼:“骆镇长,您出去办事啊?”
“嗯,我出去转转,熟悉一下镇里的情况——”骆志远淡淡笑着扫了孟晓光一眼,大步下楼而去,没有过多跟他寒暄。
赵寒则目不斜视地追随下楼。
孟晓光望着两人下楼去远了,这才暗暗啐了一口,唾骂起赵寒来:“拽什么拽啊?狗仗人势,小人一个!”
骆志远在赵寒的陪同下出了政府机关大院,沿着大院门前的一条柏油马路信步行去,这是镇里的一条中心街,两侧有鳞次栉比的商店、旅馆、饭店等商业设施,行人往来如梭,远比普通的乡镇繁荣,其实应该称之为颇具规模的小城镇了,比县城也差不了多少。
镇里的人流量不小,因为镇上企业众多,打工者甚众。而本镇农民,也几乎都抛弃耕种,弃农从工,在企业里做工比在地里刨食更合算。
赵寒指着东侧笑道:“骆镇长,那就是镇里的卫生院和中学,再往前,就是派出所,您去不去陈所长那里坐坐?”
骆志远笑着摇摇头:“不去了,我们随便转转——老赵,镇里的情况不错嘛,我看比县城也差不了多少。我来了这就几天,发现咱们镇里的基础设施水平不低,尤其是这乡镇的公路,路况很不错!”
“骆镇长,所谓要致富先修路,这些年,镇里的企业为了自身企业的发展,也纷纷出钱出力捐建修路,积极性很高。镇里也乐得看到这个,年初的时候,费书记还曾经让企业办召集企业老板开了一个座谈会,要求镇里的企业进一步发扬风格,再赞助点钱,支持镇里把各村之间的路也全部修一遍。”赵寒轻轻解释着,又陪着骆志远走向了镇中心最繁华的商贸市场边缘。
两人正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闪入了路边一家商店去。
骆志远眉梢一挑,赵寒轻轻道:“领导,刚才那是赵主任吧,这是他家属开的商店,镇里有接待,需要买些烟酒糖茶什么的,都从他家店里进!”
按说,赵寒也没有过多说什么,但骆志远是何许人,旋即明白了赵寒试图向自己暗示的东西。
只是他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宋成年干党政办主任,利用职权赚点小油水,也在所难免,只要不离谱,骆志远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揪住不放。他之所以要弃用宋成年扶植赵寒起来,关键因素是因为宋成年是熊国庆和费建国的拥趸,他无法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