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楚历1008年五月初八,启城南郊竹林。
一场春雨之后,新生的竹笋纷纷冒出尖儿来。竹节竹叶愈发翠绿,簌簌的不时有竹叶上残留的雨滴滴落,凉凉淡淡的也有一股清雅的竹叶味儿。竹林间有鸟儿虫儿鸣唱,有蓝天白云碎影,也有,偷偷约会的小儿女······
“呼呼,累死我了!”一袭男装的清秀少年跑来,时不时回头张望,好像提防着有什么人追赶一样。
“嫣娘!”林中等待多时的少年欣喜地迎了上去,扶住女扮男装杜嫣,“你可来了!”
当年的小小少年也已长大,刚满十七的少年比杜嫣高了将近一头,面若傅粉,身着浅黄色直裰,腰带、衣袖和领口用橘黄色彩线绣着几朵菊花,有含蓄的华丽之美。
杜嫣见着少年顿时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道:“苏琦哥哥!不巧昨天四少爷叫我今儿陪他踏青,我只好说身子不适给推了。谁知道妈妈当了真,今天一大早守着我不叫我下床,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开,这才换了男装溜了出来,等急了么?”
苏琦宽容地笑笑,道:“没有,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次,等着一会儿不算什么。”看见杜嫣脑袋上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由责备道:“我等一会儿没什么,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听说你前一阵还病了,再受了寒怎么好?”
杜嫣用袖子一抹脸,笑得更加灿烂,明媚的脸庞比天上的太阳还要阳光:“不碍事儿,我还没那么娇弱!你信上说不日要回涴州老家,怎么回事?”
说道此处苏琦也有了几分惆怅,“是,我被调到了菁州做团练副使,考课院的调任已经下来,三个月以后到任。我爹领了奉祠,这几日正在准备遣散群妾奴仆,不日就要举家南下。所以我先顺道跟着家里回一趟老家,再继续向南前往菁州赴任。”
说起来也倒霉,他家本来也是数得着的大家族,谁知道这些年流年不利,先是爹爹被挤掉了礼部的职位,然后就是他承荫封入仕的时候出了差错,只补了个从八品的小官。小官便小官吧,怎么说也是个京官儿。
谁知道上个月莫名其妙的牵扯进了平王世子侧妃暴毙一事,虽然没有明着发作苏家,暗地里平王一党的小动作却接连不断。苏家老小明升暗降的,平级调任的,甚至还有因为几百年前的旧账被御史们翻出来参了几本撤职查办的······他老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苏家惹了谁了?
杜嫣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来鄢霁的那一把火,没点着平王府,却让火星子烧到了苏家身上,这对于颓势日显的苏家,可是火上浇油。混蛋!
听见“遣散群妾奴仆”几个字,杜嫣就想到了杜嬅,眼睛一睁,瞪眼问道:“那我姐姐怎么办?”
“嫣娘你别急,我正要与你说,”苏琦忙道,“我娘说了,杜姨娘也会和我们一起南下,还有小琼英,也是随着杜姨娘的。”
琼英是杜嬅的女儿,如今不过一岁零五个月,听说是生的似她姐姐,漂亮的像个雪娃娃,可爱的紧。杜嫣没见过她的小外甥女儿,每次都是听苏琦给她讲:琼英会笑了······琼英会说话了······琼英上个月会走路了······
杜嫣极爱她的小外甥女儿,脑子里勾画着一个仙童一样的孩子,想着姐姐和琼英好歹能在一起,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苏琦见杜嫣居然放心地笑了,不由气哼哼道:“哎,我说嫣娘,你就不为咱们两个的事情想一想?我这一走,可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来了,再说你现在······”
苏琦没说下去,杜嫣心知他要说的是什么,自己舞妓的出身。别说鄢霁和红袖楼放不放人,就算放了她,一个早无清白名节可言的青楼女子,又如何做的了高门长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嫣忽然抬头,认真地问道:“苏琦哥哥,你愿不愿意娶我?哪怕是违了你爹娘的心意甚至被扫地出门?”
苏琦犹豫了一下,权衡着开口:“我是愿意娶你,只是我爹娘······再说你现在名声这么大,红袖楼会放了你吗?”
“事在人为!”杜嫣握了握拳头,“按照景帝年间的《大宁律例》所言:
‘凡两情相悦之儿女,家中亲长相阻,无罪身奴籍者,若男女皆满二十,相识相知五年以上不悔,报当地官府请婚,由邻里长而有德者保之,虽无媒聘,亦许之,而亲老不得阻。’
苏琦哥哥,你若能等我两年,我及笄之后一定设法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就在菁州成婚,如何?”
这一条法律是当初景裕皇后妘湘晴力排众议,撸袖子拍龙案揪耳朵从景帝手里抢过朱笔加进去的,照她的说法是:
“国法无情人有情,咱们总得给那些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小伙子小姑娘们留条活路不是?咱们这些人都吃到肉了,怎么着也要留口汤给后人喝的。不能让万恶的封建主义把有情人一棍子都打死,多没意思!”
于是这一条法律几百年间被私奔或打算私奔的小儿女们皆奉为金科玉律······
“你如今才不到十四,那岂不是,还要再等六年?”苏琦一听苦了脸,掰着指头愁道。
“你傻呀!”杜嫣眼光一闪,踮起脚尖凑到苏琦耳边,狡黠道,“我现在是乐籍,若是离了红袖楼肯定要改了的,到时候能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去,明白?”
杜嫣眼睛微眯,若是能堂堂正正离开最好,若是不能,她也有办法。
然而世间的事情又如何料的准呢,杜嫣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却已被巧合推进了命运的又一个漩涡里继续挣扎浮沉。如何也想不到,她再一次站在了她人生的岔口上。
五月的第一场细雨,拉开了她人生第三次转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