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波看来,这座纯白石头砌成的白屋充满了神秘色彩,那顶缀着粉色丝带的斗笠让杨波确信,尤素卿那晚来过这里。
付先生身材中等,起初杨波并没有太多留意,直到发现那顶斗笠。
这人着青灰色的布衣长衫,面目清瘦,气质沉稳,行止有度,完全不像个私盐贩子,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士。
杨波想起今日的冒失行为,再看人家举重若轻的气度,两相对照,杨波不由叹道,马道长曾说他为人极不谨慎,确实眼光狠毒,切中他的要害。
付先生从里间找来一卷薄被,塞在何老金的颈下,这样何老金可以更舒适地半躺在长条椅上。
完了搬个小凳子在一旁坐下,温言道:“黑瞎子不好惹,别人躲都来不及,偏你要去招惹它。实在要打,也该多叫些人,多把手就多把力,万一有意外,跑总是来得及,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何老金一脸的褶子,像刀刻一样,其实年纪也不过四十刚出头,此刻满脸的愁绪,唉声叹气:“还不是让份子钱给逼的,今年又提前了,怕什么来什么,这一伤却不知几时能痊愈,苦哇。”
“爹,你就答应我山上,俺一个人能行..”何起风忽地站起来,红着脸说道:“看我这个子,整个西山都找不到第二个。”
“坐下。”付先生斥道,“打猎用的是脑子,傻大个有什么用?”
何起风一脸的不服气,不过还是央央地坐下。
何起风个头确实少见,身上的衣服总是嫌小,可以看出布衣之下贲起的腱子肉,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身大力不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劲气,杨波在一旁看着,不由心里一动。
何老金之前总是带着儿子进山打猎,如今他身上有伤,需要将养些时日,何家生计全靠打猎维持,日子还要继续,何老金不由愁上心头。
“所幸黑熊还是让你俩给收拾了,不仅为山民除了害,而且这熊皮熊掌价值不菲,能买上好价钱,也够你家维持一阵子,眼下最重要的养好伤。说到底,身体才是本钱啦。”付先生笑着劝慰道。
何老金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又扭头对儿子说道:“你赶紧回去找卢家叔叔,让他带人把黑瞎子弄回去,熊皮和熊掌归我们,熊肉留半截给付先生和杨公子,剩下的让你卢叔做主给分了。”
未及何起风出声,杨波突然插话:“何大叔,我在山里寻石头,正打算雇一个向导,起风熟悉山里的地形地貌,不如跟着我找石头,省得他在家不安生,可好?”
屋内其他三人闻言诧异,都把目光转过来看着杨波,这也难怪,杨波本人也不过是个少年,今日他独闯西山,竟然还能出手相救,已经让何老金惊诧不已,杨波是神医马驼的弟子,怕不是一般人啊。
何老金惶急道:“公子千万不要说个雇字,可折杀老汉了,你是何家的救命恩人,起风安顿好黑瞎子,让他去寻你便是。”
起初付先生只顾着伤者,并没有追问杨波是如何出手相救的,杨波这一出言,反倒让付先生心生好奇,这少年是如何出手相救的?
杨波只是说:“时候不早了,起风得赶快回去叫人,我也得走了,否则天黑之前回不去,可就糟了。”他站起身,说道:“何大叔,你们先把黑熊的事办妥,再让起风去石庙找我。”
事不宜迟,杨波辞别了何老金和付先生,和何起风一道走出白屋子。两人同行一小段,正要分道而去,何起风小声问:“哥哥,今日你是用那个铁疙瘩救了我爹?能让俺看看不?”
“当然,”杨波笑道,从怀里掏出左轮手枪,“这是短铳,不要告诉别人,想要不?”何起风没口子地点头,像捧着宝贝似的接过手枪,上下摸索,一边迭声道:“要,要...”
杨波呵呵一笑,说道:“可惜我只有一把,跟着我干,不定哪天我也给你弄一把。”何起风闻听,两眼霎霎放光。
杨波一把抢回左轮手枪,插入腰间,挥挥手说道:“快回去叫人,走了。”两人分道而去。
杨波接受了在松树林的教训,这次变得小心翼翼,他认定西山上的豁口,每走一段,便用乐水送给他的小刀在树上划一个记号,免得迷路之后,连回头路都找不到。
还好返程一切顺利,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石庙,杨波见他的房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发现乐水正坐在桌前等他。
乐水见杨波出现,倏地站起来,飞身过来,双手紧紧抱住杨波的一只手臂。一头埋进杨波的怀抱,竟哭了起来。
杨波淬不及防,正欲摆脱,不料身体触碰到一块柔软的所在,杨波不由一怔,这乐水竟是女儿身?
杨波大吃一惊,只见乐水仰着小脸,泪水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流,瘦弱的肩头在剧烈的抽动,仿佛心中有无限的悲伤。
“师父走了,我心里知道他不会抛下我的,他给我送来一个师兄,师兄不会离开我的..”乐水喃喃自语,泣不成声,“可是,我心里忍不住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一个人留在石庙里..”
杨波不由暗骂自己一声,乐水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这么些日子,他竟然浑然不觉。
杨波也听到一些乐水凄惨的过去,她家是辽东的军户,爹让野猪皮给杀了,娘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小小年纪便生活无着,四处流浪,幸亏遇到马道长相救,捡回一条命。
“师父走了,不是还有师兄在?别害怕,一切都会好的。”杨波温言道。
乐水小脸哭得通红,鼻尖也挂上了晶莹的泪珠,泪水打湿了杨溢的衣衫,嘴角偏又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委实在让人怜惜。
乐水今年才十三岁,在后世还是背着书包上学的年龄,却已经经历过太多伤痛,将来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北京煤山之上,崇祯哀嚎:“汝何故生于帝王家?”挥刀砍向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在一颗歪脖树上吊死,了却他惨淡的一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按照历史原有的轨迹,等待乐水的只会是更加凄惨的命运。
杨波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历史的车轮,他甚至不愿意多想,但在内心深处,保护乐水这样瘦弱的女孩的的冲动却是不缺。
念及于此,杨波长出一口气,说道:“师兄答应你,不会让你再受苦,永远也不离开你。”
乐水抬眼望着杨波,小小的鼻头上挂着泪珠,肩头仍然抽动不止,却是停止了哭泣,对杨波展颜一笑,柔声道:“我就知道师兄不会不管我,我信师兄。”
杨波从来不善长情感表达,情商其实很低的一个人,这种情状让杨波有些发窘,便随口问道:“一鸣呢?”
乐水不舍地离开杨波的怀抱,小手抹了抹眼泪,说道:“在工厂那边跟黑点儿玩耍呢。”
“看看去。”
沈一鸣到石庙来有几日了,他学会了打唿哨,整日里和黑点儿玩召唤怪兽的游戏,乐此不彼,不过这样下去也不行,毕竟沈家送他来,巴望着他的病情有好转。
但自闭症即使在后世也是顽症
杨波也试过很多办法,想让他说话,但是始终没有突破,沈一鸣现在已经十五岁,不说话的时间太长了,要想改变,恐怕很难。
杨波一直念念不忘他的火柴计划,平素一有空,便会在纸头上写写画画,主要是规划火柴的生产流程以及生产设备的设计。
为了计算方便,杨波用石灰做了些粉笔,做好之后,他自己还没来得及用,就让沈一鸣给盯上了。
杨波赶到时,沈一鸣正把粉笔一排一排地排列整齐,横成行竖成列,就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方阵,让人叹为观止。
杨波看着,不由心里一动,也蹲下身,对沈一鸣说道:“我也来排,我们换一种方式排..”杨波拍了一个从一到十的数列三角形,擦掉,说道:“一鸣,到你了..”
杨波排的时候,沈一鸣双眼紧盯着,听到杨波这么说,立刻开始排列,几息之间便完成了。
杨波诧异,又换成二四六八...的等差数列,擦掉,沈一鸣毫不吃力地瞬间完成。
杨波睁大眼睛,像看火星来人似的看着沈一鸣,心道:“可别让我一不小心,弄出一个数学怪物来..”
当然沈一鸣也有可能是靠死记硬背,杨波去实验室找到五颗玻璃珠,虽然不是很圆,但比小孩用泥巴捏的要强上很多。
杨波设计了一款类似桌球的游戏,在地上挖两个小坑,一边一个,谁最先打进三颗玻璃珠,算谁赢。
沈一鸣不能说话,无法反馈,杨波的用意是测试他对自己说的话的理解能力,如果不能理解,显然游戏无法进行。
沈一鸣很快理解,并迷上了,而此时乐水还懵懵懂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