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牌(1 / 1)

三日的时间,一转即逝,山丘上涌现出了数百座坟陇。

而楚歌此刻跪在楚天南和陈馨的墓前不言不语,却满目悲怆。

这里面躺着的人,是将他抚养长大的父母,而在其后密密麻麻的坟陇中,躺着的同样是和他朝夕相处的长辈亲友,可是仅仅一夜的时间,他们就俱数离他而去,并且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在这三天里,楚歌一刻不停的挖墓填土,没有一刻歇息。幸好黄家庄位于苍山小城附近,昨夜的动静又颇为巨大,因此,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官差前来查看动静,而黄家庄一夜间被屠之事,震动了这片土地。

而平日里受过黄家庄恩惠的乡民们,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自发的来到这里,帮助楚歌一起造坟立碑。

在此期间,楚歌不眠不休,亦是不哭不闹,只是不停的劳作。只有当他饿极了,才会拿起乡民们送来的馒头啃食果腹,而感到渴了,就来到溪水边,拘起泉水饮上几口,便再次忙碌。

而他对于其他人的劝慰和怜悯,俱是不回不应。

直到黄家庄内的所有人都被葬入黄土之后,楚歌才来到楚天南和陈馨的墓前跪下,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太阳初升,三日之期已到,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动弹的楚歌,却突然伏下了身子,重重的磕了九个响头之后,他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爹爹,阿娘,孩儿就要走了,你们安息吧。这次离家,孩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你们放心,待我下次来时,我必将王冥霜和叶老魔的人头带到这里,以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说完之后,楚歌就猛然站起身来,他并未在意两腿的麻木颤抖,毅然坚决的拖着它们向着山神庙行去,只是在路过玉兰的墓碑前,才略作停留,并小声的呢喃道:

“未至长成红颜消,空余怨念心中绕。今日之仇恨天长,他年荡尽满世妖。”

山神庙,距离黄家庄不足两里,只是这短短的路程,对于楚歌来说,却如同天路,昭示着他从此与凡尘两别。

随着缓慢前行,他的双腿逐渐恢复了正常,待行至山神庙时,楚歌便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只是本该八岁孩童所带着萌趣的双眼,却在他的脸上,如同深渊一般,深邃而且凝重,荡不起半点波折。

等候多时的陆清影,对楚歌的行迹似乎一清二楚,待他行至庙前时,她便已经飘然而出,站立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她轻启唇齿,直接说道:

“既然俗事已了,那么你就随我走吧,你须知今日一别便是仙凡永隔,而我无极剑宗,乃是天下正道巨擎,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你不可因此而沉沦仇恨之中不可自拔,若是为此而堕入了魔道之中,我定当在第一时间内斩妖除魔,免得你祸害无辜生灵,这话你可得时刻铭刻在心里呢。”

陆清影先是劝诫了楚歌一番,然后不待楚歌作出回应,就继续说道:“我叫陆清影,属无极剑宗内门弟子,你可称呼我为大师姐。你这三日里的所为,已经将体力严重耗尽,此刻虽然被你强撑着身体,看似无恙,但是你的精与神已是油尽灯枯。这是龙虎丹,可以消除精神疲劳,其中所蕴含的灵力,也能暂时解除你对食物的依赖,我们此去南海,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吃饭休息,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待她说完,便素手一挥,向着楚歌抛出了一个瓷瓶,然后衣挥动衣袖,从中抛出一物,那是她随身携带之神兵,只见她心神念动,所祭之剑便稳稳的停在了空中。

慌乱中接住瓷瓶的楚歌,还未稳定了身体,并被陆清影素手一张,给吸在了手里,然后她便凌空跃起,稳稳地站在了玄阴剑上,便将楚歌安置了在她的身后。

尚处于震惊之中的楚歌,耳边再次响起了陆清影的声音:

“赶紧服药,然后抓牢我的身子。此前耽误了三天时间,我们须得昼夜赶路,此去南海有近二十万里路程,而我们同样需要飞行近半个月的时间,所以,这一路上会非常的辛苦,你就当做踏入修道界前的一场磨砺吧。”

听到她的催促,楚歌这才从震惊中恢复了常态,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黄家庄之后,就毅然回头,直接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将瓶中的丹药尽数吞服,然后便双臂一张,环在了陆清影的柳腰之上。

被他这么一抱,陆清影面色不愉,心中同时升起些许羞涩,但随即想到这只是一个年幼的孩童,也就释然了,然后心神念动,任玄阴剑带着他们向南飞去,而她自己却是闭上了眼睛,只留下了些许心神警戒四方,而将剩余心思全部沉浸到修炼之中。

飞剑极速飞行,楚歌并没有感到狂风刺骨,想来是前面的大师姐略施法术,为他遮挡了风寒,而长时间站立在玄阴剑狭窄的剑身上,楚歌的双腿渐渐麻木了,但是低头望着下面数百丈的地面,楚歌一动也不敢动,至于困意和饥渴,仿似消失无踪。

心下称奇,楚歌想到了自己先前吞服的那瓶丹药,听前面的师姐所言,好像是唤作龙虎丹,这名字一听就是神丹妙药。不过自己倒是没有品出什么味道,丹药入口即化,而其所化之灵却直接渗入到了全身经脉,他能感到的就是全身如被温水包裹般的舒适,虽然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片刻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楚歌已经适应了高空飞行,他心中的悲痛也随着离开家乡而有所减缓。渐渐的,他感触着陆清影柔软的柳腰,顿时陷入胡思乱想之中,而她风华绝代的容颜,也再次重映在他的脑海之中。

之前被仇恨恐惧所扰,对于陆清影的惊世容貌,楚歌完全没有留意,但是此刻悲痛恨愤已经暂埋心底,他就不禁惊为天人,觉得古人所言不虚,真的有女子貌美,犹如画中天仙。

楚歌见她一动不动,心思便也活络了起来,遂放开了环着她的手臂,用单手轻扶着她的身子,然后微微侧身,想要细细观摩她的侧脸。

“这么快就将仇恨忘了,竟然还有心思去顾虑其他?”

被戳破心思的楚歌,心中略微窘迫,但是随即就恢复了常态,重新展露笑容,同时恭敬又庄重的回道:

“大师姐勿扰,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这么轻易消除,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当负重前行。奈何世间本多美好,如果因为仇恨就整日愁眉苦脸,将这些全部无视,又如何能对的起已经逝去的父母长辈,又如何能面对泉下有知的挚友玩伴?我已经不再是为我一人而活,而是承载着黄家庄二百五十六人的期许而活;因此,这世间的美好,我不能忽视,但是心中之恨,更是不能减弱半分,它不仅仅是我前行的动力,更是我今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楚歌的话,让陆清影略微皱眉,只是还未等她回应,楚歌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却带着点调笑:

“前几日我被仇恨充斥,还不曾谢过师姐的救命之恩,师弟如今身无寸金,那就只能以身相许了,来日若我修炼小成,但凭师姐差遣,我必恭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推辞;只是师姐如此美丽,而实力又如此强大,你身后的粉丝追随者们,必然是海了去了,我估计都能从这里排到了郢都城外。所以我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能帮师姐做点什么的;因此,若师姐日后有所求,还烦请师姐明言,但凡以后我有的,那就是师姐的,即使是我没有的,我也会想方设法为师姐将其取之。”

楚歌的语气言辞,都是陆清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虽然新颖风趣,但也带着些许轻佻无礼,只是他的话中诚意十足,她能够够清楚地感知到,又再次念及到这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于是就压下了心中的不快,只是淡淡的说道:

“到如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父亲虽然是楚国辰将,但同时又是荡魔山弟子,王冥霜必然会被荡魔山追杀至死,即使他侥幸逃出九州,也只能龟缩在极恶谷中,不敢踏出半步。除非他修炼有成渡过了散仙劫,晋升成为通神强者。而若想渡过四象散仙劫却千难万险,即使他得到暗血刀的认可以及血魔老祖的传承,也同样不易。因此,就如你所言,你将仇恨化作动力即可,但切不可急功近利;还有,你若是再口出不逊,可别怪我不念你体弱年幼,须得惩戒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序。”

听完陆清影的训斥,楚歌咋舌不已,虽然心中不以为意,但是想到自己可是在别人的飞剑之上,权衡利弊之后,只得收起了嬉笑的神情,然后轻咳一声,装作严肃的说道:

“弟子名叫楚歌,已满八岁,多谢师姐的提醒,以后师弟我定当注意分寸。”

“如此甚好,只是看你言行,倒不像是个八岁的孩童。我希望你今后明白,你离开了黄家庄之后,就不再是个少爷,有些话能讲,有些话却是说不得的。”

说到这里,陆清影并未深究于他,反而是转移话题问道:

“你腰间的羊脂玉牌,可是你父亲赠送于你的?”

被突然问起随身携带的玉牌,楚歌略微吃惊,但他却半真半假的回道:

“回师姐的话,这块玉牌正是家父在我五岁生辰所赠,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若是师姐您喜欢,那我就将它转送于师姐,只是父母离世,也只有这一块玉牌能够让我睹物相思,虽然略微有些不舍,但谁叫我刚才已经发下了誓言,但凡是我有之物,就是师姐之物。”

楚歌一边说着,已经解下了玉牌,并将其递给了前面的陆清影。

伸出玉手,接过了楚歌的玉牌,陆清影将其执于手心,用拇指轻轻摩挲,略有所思。待片刻之后,却反手将之递还给了楚歌,然后轻声说道:

“呵呵,既然是你父母的遗物,那我又怎么好意思向你索要呢,只是这块玉牌,并非只是简单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你还是贴身收藏吧,别再挂于腰间招摇过市,以免引来别人的觊觎,反而招来杀身之祸。”

重新接过玉牌,楚歌听完陆清影的话语,却甚为吃惊,他心中可清楚地很,这块玉牌,并不是楚天南之物,而是八年前,他被遗弃在黄家庄时,襁褓中自带的东西,但没想到的是,就连楚天南都没有发现有何异处,却被陆清影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不过,他还是听从了她的建议,将玉牌放置于胸口贴身珍藏,不再挂于腰间显摆了。

一刻不停的向南方疾行,但自从那次谈话之后,陆清影便再次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修炼之中,这可就苦了楚歌,长时间立于只有方寸的剑身之上,仅能略微挪动脚步用以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在这十六天的时间里,早就让他无聊透顶,只盼望这次长途旅行,快点结束。

终于,在越过了无数的高山大河之后,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幽深的蓝色海洋,而不待楚歌欢呼,陆清影已经适时的睁开了双眼,并开口说道:

“南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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