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大岳国唐皇后回府省亲。
唐皇后本名唐苗,唐家一门唐老将军战死沙场,只留下嫡长子唐贤,嫡长女唐苗二人。
嫡长子唐贤在唐老将军战死的那一场战役之中脑袋受了重创,从此一睡不醒。唐家只剩唐老夫人一人持家。
当今天子迎娶唐苗为后之时,还被众多保皇党暗中骂其不争。
娶一个明面上门当户对,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娘家助力的皇后,他们这位皇帝还当真是让政敌放心。
因为皇帝登基之时年幼,按大岳国律法,由太后垂帘听政,摄政王协理朝政,直至帝后成婚后再由皇帝亲政。怎知太后娘家势大,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皇帝本有一位皇后人选,也是一众保皇党众望所归的对象,皇帝娶了她之后总算可以有和太后世族相抗衡的能力。
谁知皇帝竟听从太后提议,娶了唐老将军的女儿唐苗为后。
保皇党的一众老臣都失望地摇头,只觉得皇帝这迫不及待表明自己当个傀儡皇帝的心思太过昭然若揭。
可他们又能提什么意见呢?按门楣,唐老将军三朝元老,战死沙场,于情于理他这唯一的女儿都有登上后位的资格。
只是时势不许罢了。
难道要他们舍了老脸把皇权之间的暗潮涌动摆到明面上来说,直言皇后娘家势弱,不能娶么?还是要他们抹黑这位将门之后,让她入不得宫门?
他们还没这么缺心眼。
只觉得唐老将军的女儿可惜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是皇帝配不上人家唐苗。
唐苗封后,一年后因孕子有功,特赏回府省亲。
这次回府,她腹中还有三个月大的皇儿,因此更加小心。
她嫁入宫中的这些日子太累太累了,若不是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唐家的脸面,决定了唐府的去留,她指不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将门的女儿,总有些气性。
嫁了不想嫁的人。
过了不想过的日子。
唐苗心中愤懑,却又得顾及着唐府一家子,憋了一肚子委屈。宫中她得时时端着,此时见到唐老夫人,她娘亲的时候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父亲说过,她们唐家后人,无论男女都该有自己傲气,眼泪是无用的东西。她出嫁没有哭,面对一个软弱无能的丈夫她没有哭,面对后宫里的明枪暗箭她也没有哭,可听到自家母亲一句:回来就好。
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看得唐老夫人心都在颤颤地疼,她唐家活该欠着皇家了?北方异族入侵,她的丈夫儿子带兵出征,一个死了,另一个活着,却同死了没有两样,她们唐家用这种惨胜的方式保住了大岳江山,结果呢?结果换来了什么?
换来一纸封后的圣喻。
她唐家姑娘合该被这么欺负?
唐家一门忠烈,到头来竟连他们从小捧在心尖上的闺女都护不了。
唐老夫人看见省亲归来的唐苗,悲喜交加。唐苗一哭,她也忍不住红了眼。但大喜的日子,哪能这么哭哭啼啼。她的苗苗还怀着孩子,大悲大喜的怎么受得住。
莫要哭了。
唐苗抹了抹眼泪,拉着唐老夫人的手走进了里屋。絮絮叨叨讲了不少宫中趣事,也只有唐苗自己心里清楚,这哪是趣事,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见完老夫人之后,唐苗遣散了下人,走到了她兄长的房间。
大家都知道唐老将军的独子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对这种不合礼数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唐苗坐在她兄长的床边,想到她出嫁前一日,也是这般跑来倾诉。
“苗苗明日便要出嫁。”
“出嫁之后就不能时不时陪兄长聊天了。”
“兄长你说,皇城离我们唐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怎么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苗苗还记得,父兄说过等苗苗长大之后,让苗苗喝上最烈的酒,嫁最好的人,父亲失约了,兄长怎么也忘了?”
她话里带笑,倒像是撒娇一般的责备。
可没有人宠着她了。
唐苗那时安静了许久,最后说的话小声地几乎没人听见。
“哥哥,求你醒过来吧。”
如今她离她嫁人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唐苗把心中的苦涩压下,捧起自家兄长的手,仿佛又回到了云英未嫁时,那个娇俏的唐家大小姐。
“兄长又消瘦了不少。定是那些丫头奴才照顾的不好。”
她虽话中如此责备,可心中却清楚,哪里是别人照料不佳,而是薛神医以金针之术为兄长续命,怕已经到了极限。
“苗苗这般拖着兄长,兄长可会怪苗苗?”
当日她苦求薛神医,便已料到了今日的结局。薛神医说她哥哥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么吊着,既苦了她的兄长,也苦了她们这些照料的人。
可她的父亲已经回不来了,要她如何能够接受一日既失了父亲又失了兄长的打击?就算她受的住,那让她母亲如何承受的起丧夫丧子之痛?
是她对不住她哥哥,让他在这世界多受了那么多时日的苦。
心中是这么安慰自己。
可唐苗还是忍不住难过。
等兄长去了,她们这诺大的唐府便是真真切切剩下她与唐老夫人两个孤儿寡母了。
她长年离不了宫廷,她母亲便要一个人守着这清清冷冷的唐家大院了。
“兄长……”
唐苗还有好多话想讲,却被一道剑光惊得后退三步,脑海里便瞬间闪过刺杀一词,有人要杀她!当即呼唤门口侍卫,谁知门外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反应。
她知道自己只能自保,便抽出同战甲一起挂在墙上的宝剑,反手挡住袭击。
她在宫中即便什么都不做,单凭她皇后的身份就足够招惹大量的敌人。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她唐府行凶。
近身之时,她忽而闻到一股香味。
怒意便涌上心头:“我腹中胎儿可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能狠心至此!”
是了,这股暗香只有皇帝身边的暗卫才有。
她还想不到有谁可以收买这些皇室代代相传的秘密武器。
那暗卫似乎是被她的敏锐惊到了,致命的一招偏了三分,让唐苗有机会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唐苗记起她那枕边人自她怀孕之后便反常的态度。
“母后垂帘听政已有十年之久,朕并不想她再干政下去,也不会给她这个干政的机会。苗苗会理解的对不对?”
她如今才想明白,她的枕边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她顺利生下皇子,皇帝嫡子,名正言顺的太子,当今太后就有了除掉皇帝的理由,成年的皇帝若是一死,她这皇后背后也没有家族撑腰,太后便能重现她当年的所作所为,辅佐太子登基,好继续垂帘听政。
唐苗只觉得皇帝糊涂。
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如何落到现今地步的,不去想着削弱太后一族的势力,反而想着如何保全自身。
他怎能如此软弱无能!
只知道欺负她一门孤儿寡母,若是她这个皇后在唐家发生意外,这唐府上下又该何去何从?
唐苗想的清楚,可她以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她又能干什么?
除了等死,别无出路。
她剑术一般,比不得上过战场的父兄,几招之后便再也挡不住,当暗卫的剑带着寒光闪过的时候,她不禁闭上了眼,心中除了怨,便是恨。
她唐家究竟欠了什么?
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罢了罢了。
唐府一家都该为了皇家尽忠送命。
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只一句话就让她不禁有种想哭的冲动。
“堂堂男儿,如何能够欺负一个姑娘家。”
她兄长的声音,即便带了几分嘶哑,她也绝对不会听错。